帐内亮着一盏昏昏沉沉的小灯,江飞白身着细麟甲衣,闭着双眸,仰躺在床榻上。他的枕边,压着那柄锋芒毕露的长剑。

    许清菡屏住了呼吸,她撩起幕篱,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近。

    还未走到跟前,江飞白陡然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迅猛如电地按在了长剑上,眸中密布血丝,清冷如雪地扫过来,见到是许清菡,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许清菡走到床边,笑道:“将军,我来给你送醒酒汤。”

    江飞白坐起来,接过许清菡手上的食盒,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多谢。”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和血腥味,似乎是倦极,所以一回到营帐中,就和衣躺下了。

    许清菡的心中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她将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的醒酒汤,用调羹轻搅两下,递到江飞白的手边,“宿醉起来,容易头痛,将军喝些醒酒汤再睡吧。”

    她完全是睁眼说瞎话,江飞白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浅酌,哪里谈得上宿醉。

    江飞白短促地笑了一下,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又将碗放回食盒里。他打量了许清菡一番,问道:“许姑娘怎么还没睡?”

    “将军首战,我忐忑难安,睡不着。”

    江飞白道:“不用担心,那些鞑虏已经失去士气,成不了事了。”

    许清菡笑道:“是将军神机妙算。”她的娇嫩双唇翘起来,在摇曳的烛火中散发着柔媚的光泽。

    江飞白失神了一下,视线从她的身上收回来,“神机妙算这个词,我可称不上。真要谈神机妙算,当推许先生。”

    许沉是天底下最神机妙算的军师,可最后也没落下什么好下场。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江飞白忽道:“过几日,大军要开拔了。姑娘想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北上?”

    许清菡疑惑道:“将军要北上?乘胜追击吗?”

    江飞白点头,“鞑子正乱了军心,我打算带兵一鼓作气,夺回嘉良城。”

    嘉良城是潼武关往北五百里的一座城市。在前朝的统治崩坏时,被鞑虏夺去百年之久,至今仍未被收复。

    这是因为嘉良城四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百年前,若非前朝上下离心,这座城也不至于被鞑子夺走。

    许清菡沉吟了一会儿:“清菡愿随将军一起北上。”

    江飞白略略颔首,两人正谈着,忽然帐外的小兵道:“将军,热水备好了。”

    方才,江飞白一回到帐中,就吩咐小兵去准备热水沐浴,随后才和衣躺下,稍作歇息。

    许清菡一听就明白了。她把幕篱重新放下来,提起案上的食盒,告辞而去。

    江飞白若有所思地望着许清菡的背影。

    小兵走进来,把热水“哗啦啦”地倒进浴桶里,面露好奇之色,“将军,许姑娘是不是对您有意?”

    江飞白瞥他一眼,“不要胡说。”他停了一下,淡淡道,“不可妄议许姑娘。”

    小兵垂首,诺诺应是。

    ……

    许清菡逆着朔风,回到了小帐。碧霄穿着中衣,外披一件披风,睡眼惺忪地迎上来道:“姑娘,你回来了。”

    许清菡将食盒递到她手上,一边解大氅的系带,一边问:“怎么又不睡了?”

    碧霄把食盒放在案几上,又帮着许清菡把幕篱和大氅脱下来。她嘟囔道:“有点放心不下。”

    许清菡摸了摸她的头。

    碧霄道:“姑娘,你怎么突然要给将军送醒酒汤?”

    碧霄心知肚明,姑娘来了军营两个多月,可从来没想过给将军送过什么醒酒汤。

    许清菡笑起来:“因为我突然发现他很厉害。”

    他真的很厉害呢,胸中有谋略,手中有武艺,关键还沉得住气,有手腕统帅三军。

    和这些相比,他那格外清隽优雅的相貌,都算不得什么了。

    这么好的人,当然是要紧紧抱住大腿啦。

    许清菡如是想。

    碧霄立刻明白过来,振奋道:“姑娘,你说的很好!这叫,这叫,嗯……‘肥水不流外人田’!”

    许清菡:!!!

    许清菡道:“碧霄,你可知道,京中贵妇人,说话最喜欢拐弯抹角。”

    碧霄歪着头,疑惑地看她。

    许清菡的大氅和幕篱都脱下了。她坐到软榻上,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优雅地呷了一口,软声道:“说话不可太直白。”

    碧霄作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许清菡的面上绯红,她绷着表情,尽量平淡地对碧霄说:“过几天我们要北上,去打嘉良城。”

    碧霄不疑有他,点头道:“那奴婢先去整理箱笼。”

    许清菡本欲阻止,可惜脸上烫得厉害,她连喝了几口热茶,好不容易压了下来,一回头,碧霄已经出了帐。

    她知道,碧霄应是去了帐前收衣服。那边朝阳,她们有时会把一些大氅和披风晾在那里。

    许清菡静静坐了一会儿,还在思考人生,碧霄突然一把掀开帐帘,面色惊恐地跑进来道:“姑娘,我们的帕子全丢了。”

    许清菡睁大眼睛:“全部?”

    她还记得这些帕子,是前段时间派小兵去附近镇上采买的。这些帕子做工粗糙,买回来后她看了一眼,便嫌弃地让碧霄拿去洗洗晒了。

    碧霄惶恐道,“是的,十五条帕子全没了。”她越想越慌,手脚一阵发软,“姑娘,我们不会被浸猪笼吧!”

    在碧霄从小长大的家乡,曾有个登徒子,觊觎一个美貌的寡妇。登徒子数次勾引不成,有一天,他不知从何处得来寡妇的亵衣,给众人传阅,声称寡妇和他媾和。

    于是寡妇被宗族浸了猪笼,家中财产,尽皆被族人瓜分。

    许清菡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不必担心,那些帕子在镇上四处可见,没什么稀奇的。”

    听见许清菡的平静语气,碧霄被奇异地安抚下来。她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擦了擦额头的汗,“真的没事?”

    许清菡肯定地点头,“没事的。那个寡妇之所以被浸猪笼,是因为族人觊觎她的财产。”

    之前在潮州城,碧霄对她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就这样想了。

    碧霄惶惑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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