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四年二月初三,梧州城外的西江江面上,冷风呼呼吹过,寒意彻骨。
此时此刻,数艘龙舟大舰,以及无数艘随行的大小船只,正停靠在昔日里人山人海,无比繁忙的梧州城城南西江码头之上,远远望去,居然还能看到数面迎风飘扬的龙纛,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龙纛可是天子御用之物,龙纛在此,便代表着当今朝廷的圣上,万岁爷就在此处!
果不其然,时年二十六岁的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此时正站在甲板上,感受着让人清醒的寒意,然后身子不由得一哆嗦,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他眉头紧皱,抬眼一看,只见天空中依旧是阴云密布,不见一点阳光。
一旁伺候的太监头子庞天寿闻声立马上前,想要给朱由榔披上了一件绣着飞舞金龙的大氅,但刚刚抬脚,就被后者直接挥手制止了。
庞天寿见状,也不敢上前,一时之间更不敢说话,只好又把脚放了回去,然后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别人不知道,但他这个日日夜夜伺候在朱由榔身边的人,哪里还能不清楚这位万岁爷这段时间的诡异之处?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朝中刚刚闹完,北面的鞑子就又要来了,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些个糟心事没完没了的,搁谁身上谁能舒坦啊!”庞天寿看着朱由榔颇显落魄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叹气道。
且说,庞天寿所言,一点也没错。甲申之变以来,清军南下,连破二京,整个大明万里疆土,六年间只剩下了西南一隅。如今孔有德,尚可喜,耿继茂等人又领着大军从衡州(今湖南衡阳),韶州(今广东韶关)等地南下,大明王朝实际上已经危在旦夕,随时可能亡国。
而除了危急的局势之外,更让人担心,则是当前甲板上站着的这位一国之君,大明永历皇帝了。
这位万岁爷在前几日乘船路过德庆州的时候,居然一个不小心,就一头栽进了水里,虽说昏睡一夜之后就醒了,但此后的行为举止,便也怪异了起来,还经常自言自语。
不止如此,这位因为“遇敌即逃”而留名千古,被后世戏称为“朱跑跑”的永历皇帝,醒来之后居然再也不提西行避难之事了,甚至昨日还让押运粮草前来的忠贞营大将党守素领着麾下的五百兵将留下护卫行宫,一时惊掉了朝廷上下所有大臣的下巴。
毕竟,忠贞营可是流寇出身,如今成了天子亲卫,这还成何体统?于是乎,当天晚上,随驾转移到梧州的大明群臣纷纷前来面圣,要求朱由榔撤回圣谕,庆国公陈邦傅更是连夜启程,从浔州府(今广西桂平)赶来了梧州。
不过,朱由榔也是一改往日的懦弱,直接让御前侍卫军指挥使安肃伯李建捷带兵阻拦,任何没有得到允许,就擅闯水殿行宫的大臣,均以谋逆之罪论处,就地格杀,无可赦免。
这李建捷可是广东军头,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物,他的大哥则是留守肇庆的锦衣卫都督同知李元胤,朱由榔麾下的大忠臣。在原本历史上,这两位都是宁可兵败自杀,也决不投降清军的好汉,哪里会对这些无能误国的文臣客气?
甚至,被派来护卫皇帝陛下周全,原本就对这些趾高气扬,只会在朝堂上参来参去,寸功未立的文臣不屑一顾的李建捷,这个时候有了圣旨撑腰,根本就是肆无忌惮,直接杀了一个硬闯的中书舍人,把这些对内气势汹汹,对外卑躬屈膝的文臣全都吓住了。
而后,这些见到了杀人,一时心惊胆战的文臣们软骨病顿时就犯了。不过,他们在李建捷麾下士兵的驱赶之下,也找到了不落面子和气节的借口,一面高呼着要死谏,一面迅速散去,生怕李建捷真的追上来逼着他们死谏。
等到朱由榔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水殿之外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他此时心情复杂,也没有心思去处理这些文臣,让李建捷派人去肇庆传了一封三百里加急的密信之后,便来到了甲板之上吹冷风。
“陛下,庆国公陈邦傅求见。”庞天寿得了一个小太监的汇报之后,顿时眉开眼笑,赶紧上前,对着朱由榔拱手抱拳道。
“哦,陈邦傅来了!”朱由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而后轻轻摆了摆手道:“宣他进来吧。”
“是,老奴这就去把庆国公领进来。”庞天寿说罢,朝着朱由榔又行了一礼,然后赶紧转身朝着船下跑去。
要知道,包括肇庆在内的粤西五府是李元胤的地盘,除了瞿式耜驻守的桂林,忠贞营驻守的南宁,包括梧州府在内的整个广西,可都是陈邦傅的地盘。换句话说,天家圣驾如今可是在陈邦傅的地盘上,庞天寿面对着这么一个实权人物,当然是媚态尽显。
没一会,陈邦傅就被庞天寿领到了朱由榔的身后,对着这个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皇帝,他倒还算是尊重,基本的礼节也都一一行过。
毕竟嘛,粤西的李元胤,南宁府的忠贞营和桂林府的瞿式耜实力都不在他之下,陈邦傅地盘虽然大,兵马也多,可都是些乡勇青皮组成的杂牌军,欺负欺负百姓还行,真打起仗来,他那所谓的雄雄“十万铁骑”,恐怕连党守素的五百兵马都不一定打得过。
“陈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朱由榔假装不知,转身的一刹那,颇显憔悴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而后,这张满是笑容的脸又慢慢变得冷酷起来:“总不会是想来看看朕而已吧,这浔州府离梧州府,也没那么远呀,朕都到这里三日了,陈卿才来,难不成是送信的塘马被歹人截杀了?”
陈邦傅闻言,脸上一时尴尬,尚可喜和耿继茂一个月前就顺利攻下了粤北的南雄和韶州二府,如今又气势汹汹,直奔广州,他这段时间自然是在为自己谋划前途,寻求富贵,哪里还有时间迎驾?
若不是李元胤的弟弟在他的地盘杀了人,忠贞营的党守素又留在了梧州行宫,深感地盘被占,颜面尽失,他还懒得来呢!
要知道,对于南明的这些军头来说,打压自己人,内斗,抢地盘,保存实力,可比抗清重要得多了,更不用说是陈邦傅这种两年前就已经和清军暗通曲款的人了。
如今大明王朝再一次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没了地盘,没了擒拿永历皇帝的这份大功,他拿什么在清廷那里换取荣华富贵?这到嘴的皇帝,他还能让忠贞营和李元胤给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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