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的面色显得十分精彩。

    虽然他并不熟悉其中的门道,但并不妨碍他相信常升所讲解的史实。

    因为常升没理由骗他。

    这种事实,不查则已,若真有心,总是能查证出来的。

    “按你所言,是以如今大明百姓积贫积弱之根由不在百姓,也不在朝廷,而在这些自前朝延续下来的富商大户,乡贤士绅?”

    “难道不是么?”

    常升平静的反问道:“北地的治理为何举步维艰?”

    “清丈田亩为何引得百官一同反对?”

    “异域珍宝赚取的这二百多万两,明明足够支付采买明年所需的军粮,我为何却要拿出来充作百姓举报的悬赏,其中的阻碍源自何处,姐夫难道看不出来?”

    听到此处。

    朱标的呼吸不由变得粗重。

    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迷茫。

    直到常升给他戳开大明现状的冰山一角,朱标才第一次真正看明白。

    他想要治政安民,践行心中治国理想的阻碍不在他父皇,不在常升,也不在朝廷百官。

    而在天下。

    只要清丈田亩,就相当于变相的打探天下士绅富商的家底,普天之下,即便是有宋濂坐镇,不断给他刷声望的浙东一带,也都从他的簇拥摇身一变,成为他这个大明太子的敌人。

    也是到这一刻。

    他忽然明白,为何他父皇曾三令五申,士人可用而不可信。

    而常升也教他,要吝啬自己的夸赞,吝啬自己的奖赏,吝啬自己的决断了。

    因为,他与这些士人从来都不可能是一路人。

    朱标忽然苦笑,发出一声感叹。

    “难怪你如此针对这些人了。”

    “针对?”

    常升闻言摇摇头:“算不上。”

    “无论哪一代王朝,这些富商士绅的出现都是必然。”

    “我对他们并无敌意。”

    只是不喜欢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想了特权还不想背负应尽的责任与义务罢了。”

    “要不是怕清算会引得大明内耗,不利于大明安定,我也犯不着玩这种以小博大,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要是他们都将自己的家底掏出来,放在世面流通,即便只按大明三十税一的商税,叔伯都压根不必滥发什么宝钞,白白折损大明国运不说,还影响朝廷信誉。”

    “宝钞还影响大明国运?!!”

    被常升这么危言耸听一吓,朱标赶忙追问。

    要是说不出个子丑辛卯来,只怕今天都不会让常升下植。

    如今已经涉及到了资本掠夺的游戏。

    这些经济常识,常升自然也得好好和朱标讲一讲。

    好好的一手建设大明的“王牌”,偏偏被老朱打成了一张三,不借着这回的契机,筹备着将宝钞收回,往后只会平添更多变数。

    “当然。”

    “宝钞是什么?”

    “一张纸而已。”

    “姐夫以为,叔伯凭什么让朝廷百官,乃至于大明子民都把它当钱,用以在大明各地的市坊间流通?”

    “问的再广些,铜板,银子,金子等等,他们的本质不过是矿产的一种。”

    “为什么它们的就能被当作钱来花。”

    “而不是铝,铁。”

    这个问题显然在此触及了朱标的知识盲区。

    充满了经史子集和治政之方的脑袋中,也不由放弃思量起宝钞为何能当钱用的理由。

    说到底,宝钞也不过是一张纸上印了些文字。

    既不能吃也不能穿。

    凭什么印上多大的数额,他就能当标注的钱银面值使呢?

    看朱标陷入沉思。

    常升拿起面前的茶盏,将茶盖茶杯分置开来道:“就以这茶盏作比。

    “茶盖为农,产粮。”

    “茶碗为匠,产衣,

    “假使这天下无银,农户想要买盐,就得以粮易盐,可多少粮能换多少盐?究竟如何商榷呢?”

    “到头来,无非是粮多谷贱则兑盐少,粮少谷贵则兑盐多,之所以会诞生钱,无非就是选定了一个方便大家交易的媒介。”

    “这个媒介大家之所以认可,也是以王朝的信誉做保的。”

    “之所以从上古的石头贝壳为钱,演变成后来的青铜银子筑钱,无非是不想让有新人恶意仿制,冲击了官币,影响王朝信誉,使得钱变得不值钱。”

    “拍卖会前,我和姐夫之所以筹银给勋贵和商户兑银,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钱不值钱了,拍卖会上的异域珍宝才能拍出高价来。”

    “这种临时哄抬物价的手段,本质上和宝钞的作用一样。”

    “就是在变相的掠夺民财。”

    “只不过宝超掠夺的是最底层百姓的民财,所以大明百姓积贫积弱,折损国运。”

    “而这些异域珍宝,最终只会沦为权贵富贵之家把玩的藏品,即便换出了银子,对他们丰厚的身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无伤大雅而已。”

    “毕竟他们都把这些余钱埋在了地下。”

    “多一些,少一些都无所谓。”

    “可这些银子若能用来为大明修桥铺路,开漕运,修城池,却能以钱生钱,最终造福百姓,促进大明的兴盛。”

    面对这段关于钱的本质的解释。

    朱标只听懂了前半段。

    然而当听到后面,他不仅听不懂,还更加迷惑了,不禁竖起耳朵请教道:“宝钞掠夺民财?这又从何说起?”

    “用钱生钱?”

    “天下钱银的总数不是恒定的吗?”

    常升摇头笑道:“天下钱银总数,当是由王朝能够利用的资源的总价值决定的,也就是使一分钱对应一分货。”

    “可从商,周至大明,天下可利用的资源不是在不断发掘,扩张么?”

    “从青铜到铁,从刀耕火种到精耕细作。”

    “粮食产量在增加,生产粮食的人口在增长,王朝的地域在扩张,若物价始终不变,天下钱银的总数又怎会雷同。”

    “若要细说,其中的关窍,只怕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但话又说回来。”

    “天下钱银和物价相对恒定时,一分钱对应一分货,在粮食及各种资源都会增加的情况下,叔伯滥发的这些宝钞,又能对应到何物之上?”

    “这不就是一张纸。”

    “不过承载了天下万民对于叔伯的信任,所以大家愿意将它当成钱银使用而已。”

    “它的出现,实际上不就是使钱不值钱了么。”

    “如若不能使之对应人们所需的资源。”

    “长此以往,这不是在折损大明国运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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