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在礼堂里待了不到十分钟,从他进入会场再到最后离开,会场上的数百名记者,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即便是有人看到他,恐怕也不知道他是谁。

    这就是情报人员的一个特点,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永远都只能躲避在聚光灯光柱之外的阴影里,透过那一双睿智、警惕的眼睛,冷漠的观察着那些站在聚光灯灯柱中,以及那些关注着灯柱的人们。

    所有人都不需要去关注他们,但也千万不要被他们关注到。

    从十月礼堂出来,维克托再次乘坐渡轮返回伏尔加河西岸,随即乘坐一辆吉普车,在一个步兵连的护卫下,驱车向西南,沿旧公路去往上库姆斯基方向。

    这显然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不过四十公里的路程,他走了刚不到三个小时,主要是这场残酷的战争,将整段整段的公路都破坏了,在厚厚的积雪覆盖下,都不知道哪里会突然出现一个坑,将整个车都陷进去。

    在这四十公里的道路上,除了积雪之外,还有另一番奇景,那就是几乎无处不在的尸体以及各种车辆残骸。

    真的是无处不在,那些被炸毁的坦克、卡车、吉普车,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很多都只能看出一个轮廓,而那些尸体同样也是如此,他们如同冰雕一般,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就那么凄凉的被遗弃在荒野上。

    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尾声阶段,德军第四装甲集团军正是从这个方向,对苏军的包围圈发动了一场猛攻,但得到两个步兵师、一个坦克师增援的第51集团军,有效的阻截了他们的进攻,并在阿克塞河与梅什科瓦河之间的水网地带,对进攻中的德军第57装甲军施以重创。

    而在包围圈内,一支被围困的德军部队,违背了第六集团军司令部的命令,他们在第四装甲集团军向包围圈内实施攻击的时候,也向梅什科瓦河方向发动了攻势,试图与友军配合,突破苏军的包围圈。

    但结果很明显,他们失败了,唯一的收获,就是在长达27公里的前进道路上,铺出了一个由士兵尸体组成的巨大方向标,这个方向标以斯大林格勒郊区为起点,终止于距离梅什科瓦河不到7公里的格列米哈斯克村。

    据第51集团军方面上报的战况统计,在这一场旨在突围的行动中,有上万名德军被歼灭,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在突围的过程中,完美的体验了一次边境战役时期,苏军突围部队的遭遇——头顶有战机残忍的轰炸、扫射,身边有密集的炮火覆盖,不管朝那个方向突击,似乎都会遇到敌军的阻拦。

    最终,士气丧尽的残余部队,以不到两千的兵力,在格列米哈斯克村外的一片开阔地上,选择了向苏军部队投降。

    当维克托的车队经过格列米哈斯克村的时候,村庄外那片开阔地上的废弃车辆、坦克,还没有被清理,远远看去,那里就像是一个废弃车场。那些被拆走了轮胎的卡车,被卸掉了履带的坦克,倒毙在坦克车身上的坦克手,似乎正用一种静默的方式,向这个世界陈述着战争的残酷。

    车队跨过冰封的梅什科瓦河,继续向西南方向开进,前行不过五六公里,便是上库姆斯基,不过,车队没有进入这个同样被夷为平地的城市,而是从城边绕过,去往七公里外的阿克塞河。

    因为之前激战的缘故,阿克塞河上的冰封已经被炸开,尽管两天过去了,河面又再次冻结,但冻结的冰层并不够厚实,所以车队不能从冰面上过河,而是要走铺设在河面上的简易浮桥。

    当车队行驶上浮桥的时候,对面正好有两队德军俘虏正在苏军士兵押解下渡过浮桥,双方在浮桥中段相遇,因为桥面过于狭窄的缘故,负责押解战俘的苏军士兵,便要求那两队德军战俘并成一队,以便给车队让路。

    维克托在吉普车内坐着,亲眼看到那些负责押解战俘的苏军士兵,故意将一些受了伤、行动不便的德军战俘推下浮桥。

    浮桥架在冰面上,车队开上来的时候,引起了桥身的震荡,原本与桥身冻结在一块的冰层,早就开裂了,根本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于是,那些被推或踹下浮桥的战俘,大部分都坠进了冰窟窿里,只有少数几个幸运的,才能在战友的拖拽下重新爬上来。

    但这些幸运儿即便是重新上了岸,要想在浑身湿透的情况下,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活着走到近五十公里外的斯大林格勒,估计也是没有多少可能性的。

    说实话,看着那些努力把头仰在水面上的人,看着他们瞪起一双绝望的眼睛,竭尽所能的伸出手,竭力想要重新爬上浮桥的样子,维克托的心里真有些不好受。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这些人,因为他们都是战俘,是不远千里从德国跑到苏联的领土上来作战的德国人。

    对侵略者的同情,永远都只属于那些远离战争的旁观者,因为他们没有受到战争的伤害,没有亲人死于侵略者的屠刀,所以,他们才能毫无负担的对那些侵略者施以同情,并堂而皇之说一些类似于“侵略是统治者的错,与普通人无关”这样的屁话。

    而对于那些身处战争中的人来说,他们的思想觉悟没有那么高,观念也没有那么高屋建瓴,他们只知道是侵略者在他们身上施加了痛苦,他们看不到那些所谓的“统治者”,只能看到那些士兵狰狞的面孔。

    任何人的财产被盗了,他都不会去埋怨国家的经济形势不好,或是道德建设工作没有做到位,以至于有人需要靠盗窃来谋生;任何人遭遇了车祸,也不会去抱怨交规不完善;任何人的亲人被谋杀了,他也不会去责怪法制建设的问题。

    所以,一切道理都是相通的,国与国之间的仇恨,最终还是会反馈到国人与国人之间的仇恨上,那种类似“我很喜欢你们国家的人,却不喜欢你们国家的政府”这种说法,都是放狗屁,这种说法的背后,只隐藏着一种情绪,那就是:你们的政府怎么还不崩溃啊?你们国家怎么还不闹动乱啊?

    战俘的队列很长,车队在渡过浮桥之后,又前行了两公里,才看到这群战俘队列的尾端,此后,车队又前行进了将近五公里,直到黄昏降临的时候,才抵达最终的目的地,距离帕克赫勒宾不足三公里的克拉舍宁诺科夫村。

    这里,目前是第11无线电特别通讯营临时驻地。

    到目前为止,隶属于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下属的无线电特别通讯营一共只组建了两个,分别是第11、第17这两个通讯营,后续正在组建中的,则是第21、29、33等三个营。

    没错,所有的无线电特别通讯营番号,都不是按照数字顺序来编制的,而是随机选择的,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给敌方的情报侦察部门造成信息混乱,让他们搞不清楚这种部队一共有多少支。

    尽管这些通讯营是营的编制,但实际上它们应该算是加强营,一个营内配备三个特别通讯连,另外还有两个专门负责警卫工作的警卫连。营级指挥官由一名来自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的少校担任,没有配备政委和参谋,只有两名专门负责技术工作的副营长。

    营级指挥部部队任何战区内的作战指挥部队负责,而是只对设立在利佩茨的特别通讯指挥中心负责,那里的负责人是此前刚刚由维克托推荐的伊帕里托夫中校。

    所以,从指挥结构上看,它的层级划分是这样的: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的委员会,对内情报总局,特别通讯指挥中心,特别通讯营,层级划分与指挥层级完全一致。

    如今,驻扎在克拉舍宁诺科夫村的部队,不仅仅是第11无线电特别通讯营,这里还是近卫第2集团军下属坦克第7军的司令部临时驻地。

    维克托之所以亲自赶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视察第11无线电特别通讯营的工作,也不是为了拜会坦克第7军的指挥员,他这次过来,是为了来接收重要战利品的。

    这些所谓的战利品中,包括了从德军第6集团军中缴获的26部“谜语”密码机、43部无线电台,以及46名报务员、译电员,同时,还有那些译电员们所掌握的密钥。

    此前,作为总参谋长的华西列夫斯基接受了维克托的建议,他以最高统帅部、总参谋部联合电令的方式,要求参与斯大林格勒战役的三大方面军,在围剿德军部队的同时,注重对这些物资的缴获工作。

    其后,亚沃罗宁少校所指挥的斯大林格勒局,也参与到了对战俘的甄别工作中,所有试图隐藏身份的报务员、译电员,都被集中甄别出来,作为特别战俘押解到了这里。

    对于维克托以及他所领导的对内情报局来说,这些人、这些物资,都是极其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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