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高大挺拔的红松树下,维克托背靠着树干,满脸无语的看着从眼前淅淅沥沥淌下来的水帘。

    他的幸运似乎随着那晚的炮击而结束了,在这该死的丛林里,他越是担心天气不好,老天爷就偏偏跟他作对,四天了,整整四天,不是下雨就是阴天,太阳甚至连露一面的兴趣都没有,已经完全把这个世界给遗忘了。

    四天里,十七个人组成的队伍,在这片广袤的丛林里穿行,疲惫成了队伍中的主旋律,而比疲惫更加恐怖的,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总想着或许再走一天,就能走出这片丛林了,但直到现在,他们眼里能看到的,依旧是树、树以及树,该死的树!

    紧挨着维克托靠坐的女兵似乎是睡着了,睡梦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出来,她是在说“孩子……孩子……”。

    女兵就是当初维克托刚刚醒来时看到的那个金发医护兵,她名叫萨芬娜??格里戈利耶夫娜??泽里耶娃,在同行的十七个人里,她是仅比维克托小一点的那个。在入伍之前已经成家,并且还有了一个儿子。

    但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德国人的空袭中丧生了,只留她一个活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细弱的呻吟声从茂林不远处若隐若现传过来,从维克托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一条雪白的大腿从一株榉树后面伸出来,翘在半空有节奏的摆动。不用问,也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还是那句话,处在生死边缘的男女,往往更容易产生感情,说实话,这种感情很不牢固,更多时候,它只是恐惧情绪的一种另类宣泄,但维克托并不想去过问,因为这种事情在绝望的时候出现,并不一定是坏事。

    “呯!”

    一声似真实又似错觉的枪声从茂林深处传出来。

    维克托打了个哆嗦,竖起耳朵去听的时候,四周却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身边萨芬娜的呓语以及榉树后面的呻吟声依旧存在。

    就在维克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又是“呯”的一声响,很轻,但确实存在,就在他右手边的方向。

    猛地从地上站起身,维克托警惕的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此时,还有人也听到这枪声,紧随着他站起身。

    “嘘!隐蔽!”维克托朝起身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弯腰推了推萨芬娜,又朝榉树的方向指了指,紧接着,拿起靠在树干上的步枪,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摸过去。

    才迈开步子,他就感觉衣服下摆被人从后面拽住,力道很大。他回头看了看,却发现是萨芬娜已经醒了,正一脸担忧的仰视着自己。

    “你带她们向那边转移,”维克托转回身,蹲下去,指了指另一面的丛林,说道,“我去看看情况。”

    “注意安全,少校同志,”萨芬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声说道。

    她很清楚维克托对这支队伍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他的带领,这些人都会死在丛林里。

    看着她那张艳丽的脸,维克托也不知道从哪儿涌来的一股冲动,就那么一伸手,拦住她的后脑,随即伏面过去,在她有些干裂的嘴唇上用力亲吻一口。嗯,感觉不是很好,好几天没刷牙了,口气有些腥。

    萨芬娜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反手想要搂住维克托的脖子,却被他先一步躲开。

    重新站起身,维克托没有再说什么,拿着那支仅剩了九发子弹的步枪掩入丛林。

    天上下着小雨,纷落的雨水被茂盛的树冠接住,直到挂了水的枝叶支撑不住,才陡然将一串串的水线洒向地面。

    维克托在四处滴着水线的丛林里潜行,他身上的军装早就脏的不成样子了,这反倒为他提供了一种保护色,使他能够将自己融入丛林,宛如一个游荡在丛林中的幽灵。

    适才的枪声很微弱,因此,开枪的人距离营地也很远,维克托摸索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很轻,但依旧能听出是说的俄语。

    他朝四周看了看,找到一株枝杈比较多的榉树,小心翼翼的摸过去,将步枪背在后背上,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随即开始向树上攀爬,他想要登高望远,观察一下前方的情况。

    维克托的体能还是很不错的,他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边手脚并用,片刻后便爬上去四五米,就在他即将爬到第一处粗壮枝杈的时候,一只人手突然从枝叶繁茂的树杈上方伸下来,同时,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少校同志,我帮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给维克托吓得不轻,他身子一抖,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幸亏他的反应比较快,一把抓住了上面的树杈,这才将身子重新稳住。

    豁然抬头,维克托就看到一个披着军用帆布斗篷的苏军士兵,正躲藏在他所看中的那丛枝叶里,手里还抱着一把步枪,很明显,这是一个暗哨。

    士兵很年轻,但却很警惕,他看着维克托,貌似很友善的样子,但没有握枪的那只手,却一直放在腰间的匕首手柄上。

    维克托吐了口气,三两下爬回树下,微微仰头看着树上的士兵,说道:“我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维克托??维克托罗维奇??塔拉谢夫少校,你是隶属于哪支部队的?”

    “少校同志,我们隶属于第19集团军下属第71步兵旅,”一个声音在维克托的身后响起,他转过身,才发现自己身后不过五六步远的草丛里,正有一个披着帆布雨衣,戴着伪装斗篷的下士走出来。

    第71步兵旅是第19集团军的直属独立步兵旅,在维克托没有更新的情报信息中,他们应该是在维亚济马部署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你们知道集团军指挥部在什么位置吗?”没有考虑太多,维克托直接问道。

    下士摇了摇头,说道:“具体的情况,您可以询问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上校同志。”

    维克托点点头,说道:“请带路吧。”

    跟着下士往前走了十几分钟,维克托终于见到了对方口中所说的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库德里亚绍夫少校,此人并不是第71步兵旅的旅长,而是参谋长,这支部队的指挥员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牺牲了,由于和集团军指挥部失去了联系,身为参谋长的安德烈少校,只能暂时接管了部队。

    其实不仅仅是旅长阵亡了,大半个旅部也几乎毁掉了,就连部队也是七拼八凑的,将近三千人的部队,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撤退的途中收拢起来的溃兵。所谓的第71步兵旅,如今只是一个番号罢了,整支部队已经名存实亡。

    幸运的是,安德烈少校做了很多的工作,如今,整支部队还算比较稳定,虽然弹药不多,但武器还是比较充足的,士兵们甚至还携带了一些口粮。

    根据安德烈少校的介绍,他们也是准备去往莫扎伊斯克方向的,只不过因为人数太多,且带有一批伤员,所以行动的速度比较慢。

    也正是从安德烈少校的口中,维克托了解到自己果然是走错了方向,整整四天时间,他们竟然一直在往西南方向走,如果不是遇上安德烈少校这些人,他们就要走到维亚济马去了。

    一株巨大的榉树下,几块遮雨帆布搭建起了一个简陋的小帐篷,维克托坐在一方木桩上,看着面前已经湿了一角的地图,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两个中年人。

    两个中年人里,留着金色短发的便是安德烈少校,而另一个戴着军帽的,则是旅部的军事委员蒂托夫。

    虽然安德烈少校不是部队的指挥员,但作战的经验却比较丰富,即便是带领着这支残兵败将后撤,他也没有忘记安排侦查部队,之前发现了维克托的那些人便是派出去的侦察兵,人家是发现他之后才隐藏起来的。

    “如果我们确定的方位没有错误的话,”维克托盯着地图看了很久,这才指着上面的一个位置说道,“那么从这里继续向东北方向……”

    嘴里这么说着,他抬手朝东北的方向指了指,说道:“再有五天的路程,差不多就能抵达奥斯特河的沼泽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位置。”

    他又在地图上的某个点指了指。

    “有一处我们的秘密雷达站,”维克托继续说道,“我们可以通过那里的电台,与主力部队取得联系,到时候再进一步确定接下来的行程。”

    对面的两人点头表示赞同,尽管他们手上有地图,但这片丛林对他们来说却是太过陌生了,而更加关键的问题是,他们的手上没有电台,没有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所以,维克托确定的行军方案,就是在一个最安全的位置寻找到一部电台,然后再选择逃出丛林的方向。

    “两位少校同志,”维克托继续说道,“在随后的五天时间里,我们除了要行军之外,还要尽可能的磨合这支部队,现在的战事紧张,我相信随后很可能会有一场战事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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