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的声音在梅恒青耳边萦绕不去,他抬头望着面前的少年,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眉头紧皱,极为不喜的说道:“你小子拿我寻开心不成!”

    南书院的名号,不知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早就预料到梅恒青会是这种反应,陈子昂指了指柜台上的槐木牌,轻声说道:“是不是玩笑,梅主事您看看便知......”

    闻言,梅恒青伸手将面前的槐木牌拿起,仔细打量半晌,瞳孔微缩,颇为震惊。

    四座书院,都有一块儿专属的槐木牌。

    于这枢密阁待了百年了,对于当年南书院一事儿梅恒青自然十分清楚。主事书院报备的梅恒青,对于四座书院各有的槐木牌自然极为熟悉,眼前这张背刻桃花,面刻四字“日新月异”的槐木牌,正是南书院专属的槐木牌。

    掂了掂重量,梅恒青抬头望着陈子昂,此物在南书院被抄之时,茅无青身死道消时都未曾找到,而今却出现在面前这少年的手中。

    雕刻纹理,木牌重量,都不似仿制,如此一来,梅恒青就更搞不懂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尘封数十年的南书院,逐渐被人们忘却。可如今却跑出来一位少年,拿着昔年南书院的院牌,站在梅恒青的面前,说自己是今年南书院招来的学生,着让人如何相信?

    招生?南书院还有人吗?

    梅恒青思虑半晌,眉头皱的更紧,原本就皱纹遍布的额头此刻就像树皮上的褶子一样,有些可怕。

    见此情形,陈子昂右手轻压长剑斩月,随时注意着梅恒青的动作。

    灵力流转,蓄势待发。

    不多时,面前的梅恒青突然一怔,半晌后,他将手中的槐木牌递还给陈子昂,旋即从一旁拿起毛笔,开口问道:“年龄,出生年月......”

    “啊?”

    脉络之中流转的灵力霎时间消失,陈子昂有些呆滞的看着梅恒青。

    后者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是南书院报备吗?不想报备了?那行,赶紧滚蛋,浪费老子的时间......”

    闻言,陈子昂赶忙凑上前去,一五一十的回应。

    让陈子昂颇为震惊的是,梅恒青所问的问题,简直细致到一种可怕的程度,甚至都问到了家住何处。

    这一点陈子昂也是一五一十的回应,听闻此言,低头书写的梅恒青又是一惊,望着面前的少年,问道:“你是玉龙街陈家的人,陈子昂?”

    “是的......”

    陈子昂早已习惯这样的大惊小怪,如若没有猜错,接下来怕是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可是事情却超出了陈子昂预料,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梅恒青仅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当年同你爹还喝过酒,难怪说你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这样的话陈子昂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刚想再询问一番关于自己父亲陈正淳的事情,却见梅恒青将厚册推到自己的面前,从下方拿出一盒印泥,指了指方才写的地方,对着陈子昂说道:“拿槐木牌拓印,如此便是报备完成,此后会有人送饷银至南书院。而今四书院所教的《圣贤》五年前重印刷了一版,日后也会有人送书到书院,至于夫子与助教嘛......”

    陈子昂眼露微光,有些期待。

    哪儿知梅恒青摆了摆手,说道:“就算派人去也不一定有人愿意去,你自己选择入的南书院,后果自己承担......”

    陈子昂:“......”

    用木牌拓印之后,陈子昂将其收回怀中。

    梅恒青举起厚册望了几眼,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如此便是妥当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罢,梅恒青合上厚册,便要转身离去。

    可刚踏出一步,却听身后的陈子昂喊道:“梅主事......”

    闻言,梅恒青转过身来,看着陈子昂,面露不喜的问道:“怎么,喜欢上我这枢密阁了?不打算走?那正好,给我干活来!”

    陈子昂不予回应,而是问道:“梅主事方才的情绪可不是如此,是什么让您选择了接受呢?”

    陈子昂又不瞎,梅恒青前后情绪的变化太大,原本之前还颇为怀疑与惊奇,可最后却是欣然接受,也不询问其它,直接报备拓印,这难道不奇怪吗?

    话落,梅恒青望着陈子昂,冷冷的说道:“要不然把整个天机阁的文件都整理一遍?”

    话音入耳,陈子昂果断跑路,不再询问。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梅恒青有些出神,良久,他才将厚册放下,从一旁抽出一件紫衣长袍穿上,这便从阁后出去。

    ......

    天机处的机构其实极多,枢密阁不过是其中一个。

    一路上行进,不少人止步问好,对此梅恒青只是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行至一处凉亭时,梅恒青拍了拍紫衣,旋即踏上石阶,走入凉亭。

    亭中有一妇人,道袍加身,两鬓微白,一双棕褐色眼睛有神动人,玉手掐子,正望着面前的棋盘。

    梅恒青行至妇人身旁,长揖行礼,喊道:“见过处主......”

    此妇人便是天机处的处主,王栖凤。

    “嗯,梅主事来了,坐吧......”

    闻声,王栖凤开口回应,眼神却是未曾移开,依旧盯着面前的棋盘。

    梅恒青点了点头,旋即落座于王栖凤的对面,正襟危坐。

    “梅主事不必如此拘束......”

    梅恒青点了点头,却依旧是那般模样。

    见此,王栖凤笑了笑,也不再勉强,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棋盘,说道:“昨日我同张居正下了盘棋,收官之时,却是有一子迟迟难以落下,这一坐便是到了现在,梅主事你给看看?”

    梅恒青一愣,环视四周,却不见那位丞相的身影,想是早已离去,梅恒青这才低头望着面前的棋盘,仅仅看了几眼,便觉头晕脑胀,他赶忙撇开头去,无奈苦笑:“处主与丞相的棋局太大,恕老朽实在是难以看懂......”

    王栖凤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黑子放到一旁,轻笑道:“先手黑子,却处处在张居正的节奏之中,这位啊,打一开始便算好了结局,有些恐怖......”

    梅恒青并未言语,若不是如此,一位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如何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世人皆知大唐张居正并非修道之人,可谁人胆敢小觑?

    王栖凤袖袍一挥,面前棋盘颠倒旋转,黑白子尽数落回棋篓之中,待得棋盘停稳,王栖凤微微一笑,说道:“与张居正下棋甚是无聊,梅主事同我来一盘?”

    梅恒青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见此,王栖凤拿起一枚黑子,落于天元点位,笑问:“梅主事不好奇方才的聚线成音?”

    方才枢密阁内,梅恒青对于陈子昂的话那是颇为恼怒,正打算以强硬手段逼迫陈子昂说出槐木牌的由来时,心湖中响起了王栖凤的声音,是让他进行报备,仅此而已。

    天机处处主发令,梅恒青如何敢不应?

    伸手从棋篓中取出一枚白子,梅恒青笑了笑,说道:“若是处主愿意告诉老朽,那么早就说了,上层的事情,我们这些下面的还是少问些的好,但是老朽我确实有一话想问......南书院真的要重启了吗?”

    闻言,王栖凤再落一子,轻笑道:“梅主事都说了,这是上层的意思,那我也不过是照办罢了,如何能知晓呢?”

    梅恒青一愣,以王栖凤的地位,仅次于张居正,算是与六部尚书平等,甚至还高上那么一点。连她都说是上层的意思,那这上层,又该有多上?

    “梅主事,该你落子了......”

    愣神许久,梅恒青被唤过神来,致歉一笑,再下一子。

    梅恒青知道,无论这是谁的意思,日后的长安城,不会再这般安宁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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