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却并不怎么轻松,因为他还想着两件心事:第一件,前些天在大市,因为小默想买螃蟹,却因为钱不够,而被施比玉羞辱,小默虽然没放在心上,但是舒晏心中一直有个心结;第二件,就是他为叶舂着想,因为叶舂来洛阳时间很长了,他的家中老老小小多人,没了经济依靠,这让叶舂无法安心在这里等下去,而他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一旦吏部有了机会,那么就很有可能授予他人,他的前程就有可能半途而废。

    舒晏左右为难,因为俸禄有限,他不能同时解决这两件事。一边是自己最亲密的人的小心愿,一边是好兄长的前程。

    “发俸禄了怎么不开心?想什么呢?”小默双手背在身后,和舒晏对坐在食案前。

    “哦,没什么。”舒晏看着小默纯良的笑脸,真的不忍委屈这个每天照顾自己饮食的人。

    “这么热的天,没有爽口的菜蔬,是不是觉得饮食乏味?”

    “哦哦,对,是有一些。”舒晏含糊应着。

    “我就知道,所以我早有准备。”小默笑着将手从身后伸到舒晏眼前,“看,这是什么?”

    “胡瓜?这个好。”

    “呀,认识啊,既然知道好,想必是常吃了?”

    “吃过几次而已,这个跟随古丝路带回来的瓜果,中原还没普遍种植,怎么可能常吃呢?不过它相比其他瓜菜,确实清脆爽口。”

    “喜欢就好,给,尝尝这根瓜怎么样?”

    舒晏接过来一看,这根胡瓜顶花带刺,通体嫩绿,甚是新鲜,他也顾不及去洗一洗,直接抹掉顶端的小黄花,用手把刺一撸,“咔嚓”咬下一口。

    “这么心急。”小默看着舒晏发笑。

    “嗯,小默,你这瓜是哪里来的,在大市买的吗?比我以前吃过的要好吃得多。”

    “哪里是大市上买的,市上卖的都是大老远从城外挑进城里来的,即贵又不新鲜,而这个是我自己从屋后那一片小空地上种的,现吃现摘,再新鲜不过了。”

    “哦,怨不得这么好吃呢。”

    “这东西只要勤浇水,结的瓜可多呢,咱们两个都吃不完。”

    “那太好了。”舒晏几口将这根胡瓜吃完,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瓜必要有瓜籽,你这胡瓜籽哪里来的?”

    “当然是我祖父从西域带回来的啦。他从西域把瓜籽带回来之后,我们家每年都会种上很多,吃不完的留籽,年复一年,几十年过去了,一直不间断。”

    “你家里有瓜籽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你身边怎么会有胡瓜籽呢?难道你经常把胡瓜籽随身携带?”

    “那当然了,你可别小看了小小的胡瓜籽,它可有不少妙用呢,它能壮骨、接骨,还能润肠通便。我四处游荡,难免会有一些小磕小碰、小病小灾什么的,所以我经常随身带些胡瓜籽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舒晏听后不禁对小默生出几分敬佩:“原来你真是见多识广啊,怨不得叶兄说他不如你呢,我看呐,连我也自叹不如。”

    “快再别提他,一提到他,我想起那天的事来,就笑个不住。”

    “还说呢,他每天都为家里担忧,而你却害人家丢丑,到现在他或许还蒙在鼓里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也不好主动去找他坦白吧。倒是他家里的事,可以替他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舒晏眼前一亮。

    “你刚发了俸禄,当然可以去周.济周.济了。”

    舒晏欢喜道:“这正合我意,只是我怕周.济了他,咱们又要紧些日子了,你会不高兴。”

    “怎么会,咱们紧些是小事,他的前程要紧。”

    “那太好了,想不到你如此开明,小默。”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那好,我马上去卖几斛米,就把钱给他家送去。他家在弘农郡,离这里不远,只三天就能回来,咱们也不用告诉他本人,免得他推辞。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帮忙。”

    “什么话,尽管说。”

    “其实这事放在你身上,也算不得什么,就是我怕我请不下假来,所以想劳烦你跑一趟……”

    没等舒晏说完,小默却打断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久闯江湖,这么近的路难不倒你啊。”

    “不为什么。”小默突然脸生红晕,“这几日不方便。”

    舒晏哪里懂得小默的心思,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看你啊就是在这里安乐久了,变懒惰了。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去,那我就自己跑一趟。”

    翌日清早,舒晏请了假,骑上了小默的枣红马。小默送到门口,包好了几根胡瓜,递给舒晏道:“路上小心,这个拿着,口渴了吃。”

    舒晏一拨马头,拍马便行,小默看着舒晏的背影,心情很是不爽。这几个月来,和舒晏相处久了,这么突然一分开,心里感觉空空的,这种感觉跟离开父母时的那种感觉很不一样,就像他曾经听舒晏念的《诗经》中的话“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样。好在当他数到第“九秋”的时候,舒晏回来了。

    舒晏一大早赶路,回来的时候,刚刚辰时左右。他一下马,小默立刻就精神起来,两人互絮了寒暄。小默见他闷闷不乐的,便问道:“怎么,替朋友了却了后顾之忧,本该高兴,你怎么这么憔悴,想必是太着急赶路,劳顿住了吧?”

    舒晏叹口气道:“哪里呀。咱们在这洛阳城里养尊处优,全然不知道外面百姓的苦处。我去弘农的路上,见到不少北方的难民,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凉、幽、冀、青四州发生大旱,麦苗缺水,提早枯黄,穗粒短小干瘪,严重的地方颗粒无收。旱灾没完,有的地方又闹起了蝗灾。”

    “我说呢,今天尚书台派人来,打听你回来了没有,要你尽快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舒晏听了,赶忙放下包裹,匆匆赶去尚书台。进了门,见尚书令卫瓘及尚书仆射、各曹尚书都在。这么多的顶头上司,舒晏心内先有一阵不自在,因为自己无正当理由请假三日,扣俸禄自不必说,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处分,至少一番责骂是在所难免了。

    果不其然,吏部尚书王戎斥道:“舒晏,你身为尚书郎,现有许多重要的文书需要起草,而你却无缘无故请假三日,这成何体统?枉费我破格提拔你一场!”

    王戎为人有识鉴,看人看得非常准,物色人物、选贤任能方面也非常到位,他做吏部尚书是非常恰当的。只是他有一个缺点,就是爱财。他广收田园水碓,遍布天下,常常使计算用的牙筹昼夜不停地算计,积实聚钱,还嫌不足。他虽然有钱,但却极悭吝,这一点跟石崇正相反。他的女儿曾经跟他借了几万钱,区区几万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他的女儿每次归宁回家,他都板着脸不高兴,直到他女儿把钱还给他,他态度才转变过来。他的儿子长得太胖了,他竟然让他的儿子吃糠。他的侄子结婚,曾向他借一件单衣,结完婚后,他马上就讨回来。他家果园里的李子非常好。在卖李子的时候,他就命人将李子核钻破,唯恐别人得到好种。

    悭吝并不影响才能。王戎在人事任用方面很有建树,首开甲午制。就是官员任命之前,先有一个试用期,让其做一个小官,治理百姓,如果合格了再授予官职。他在选贤任能方面虽然很有一套,选拔了很多优秀的人才,但是他选拔的官员都是在他们豪门士族范围内的,寒门庶族的人,他是不屑一顾的。他既然爱财,在选官任职方面难免徇私舞弊。作为寒门子弟的舒晏能够被他选中,而没有收受贿赂,实属例外。说起来,这也是甲午制的功劳。因为舒晏在汝阴做文学掾的时候,深得民心,这不得不让他破格提拔。

    “王公,我……”舒晏本不想将叶舂的事说出来。

    “你什么?当今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你若是思念父母,回家探望双亲,这还有情可原。可你父母双亡,孑身一人,而你却放下公务,消失三天,这怎么解释?你就不怕影响你的品状评语吗?”

    卫瓘虽然敬重舒晏的为人,想为舒晏说两句好话,但是王戎批评的很是恰当,他也无话可说。舒晏想,事到如今,只能实话实说了,否则真的无法交代。想到这里,就将实情跟卫瓘、王戎等人说了。

    王戎听后纳闷:都说他舒晏仗义,果然是仗义啊!

    在他这个把自己的儿子、女儿、侄子都算计的悭吝人看来,舒晏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不可思议。“你所言属实?”

    “当然属实,王公如果不信,等过些日子,叶舂的家里必然来信,到时候就明了了。”

    “听起来虽然高大上,但是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与你没多大干系,你怎能为此而丢下公务呢?如果不惩罚你,那么以后我们尚书台岂不是乱套了?”

    卫瓘得知详情之后,深感敬佩,忙替舒晏辩解道:“其实,舒郎在临走前,除了得到我的允许之外,业已跟其他曹郎沟通好了,这几日先请别人代其更值,等回来后再还人家,你们说是不是啊?”

    在尚书郎中间,舒晏的人缘极好,此时在场的尚书郎们自然都替他说话:“没错,没错。舒郎跟我们说好的,他利用这个月的休沐来还我们这几日的当值。”

    王戎也不是非要为难舒晏不可,只是朝廷有规定,官员们五日一休沐,不到休沐日,无正当理由不得擅自请假。现在既然大伙儿都这么说了,也只好作罢。“如此说来,且饶你这一回,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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