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极大,舒晏和小默进了城,完全辨不清方位。只见街道纵横交错,商铺酒楼林立,豪门大宅一座挨着一座,那成片的普通民居也炊烟袅袅,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片盛世繁华景象。舒晏哪里知道,就在几十年前,群雄逐鹿中原之时,这里曾是一片残垣断壁,十室九空,险些成为废墟。

    舒晏是头一次来,而小默也只来过一次,比舒晏强一点点而已。他们正在街上乱行,忽听身后有喝道之声,路上的百姓都纷纷躲避不迭,两个人也忙牵马躲到路旁的一家客店门口。舒晏向后一看,来了一行车马。原来是刚刚在城外设置锦步障的那家车仗进了城,拐进了这条街。这一行车马人从排着长队簇簇拥拥,行了老半日才算过完。等他们全都过去之后,街上行人才恢复了正常秩序。

    天色已晚,舒晏和小默两个人都觉得肚腹饥饿,遂走进这家客店内坐下。店小二忙过来招呼。两个人点好了食馔,小默问那店小二说:“刚才那一行车马是谁家的,这么阔气?”

    店小二笑道:“二位一定是外地客人,连石侍中家的车马都不认识。”

    舒晏道:“哪个石侍中?”

    店小二气笑:“二位不光是外地人,而且一定是第一次来京师,连石侍中都不知道。这石侍中名讳石崇,是已故前大司马石苞的儿子。石侍中最初只是个散骑侍郎,城阳太守,前几年因伐吴有功而被封为安阳乡侯,如今已升到散骑常侍、侍中之职,家中有泼天豪富。”

    舒晏问道:“其父莫非就是那个大晋开国之际,皇帝亲封的开国八大功臣,所谓‘八.公同辰’之一的大司马石苞?”

    “那当然了,不然还有哪个石家。不过这个石侍中文武全才,有勇有谋,他家如今的官爵财富并不是仰仗着他的祖上之功,而是全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如今石侍中年龄也已四旬,家中有其正室夫人及一众姬妾,还有嫡出一公子,最近听说还有一位女儿。”

    小默问:“刚才这么大的排场,一定是石侍中去郊外游玩了?”

    “也不一定,石侍中家虽然大,但是他并不在家中住,而是住在他在洛阳城西北的别馆里。那座别馆在北邙山下,名叫金谷园,里面住着几百姬妾,这些美女个个能歌善舞,鼓瑟弹筝,抚琴吹笛,无所不能。”

    小默听见吹笛二字,有些不服:“她们能吹笛?笑话,能吹得过我吗?我倒要见识见识。”

    舒晏瞅他一眼,“她们跟咱们风马牛不相及,她们是豪门内眷,咱们是庶族男子,能扯上半点关系吗?也不想想再说,难怪你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你是该沉默沉默了。”

    小默吐吐舌头,遂不再说话。两个人低头吃饭,吃完饭,就在店中后院开了两间房间,各自安寝。

    第二日,两人一路打听,找到尚书台吏部曹。舒晏将自己的家世、祖上几代的生平简历及邱国相的举荐信等都交了上去,吏部尚书王戎看了看,就告诉他先到馆驿等候几天,等待策试之日随叫随到。

    舒晏本以为自己在汝阴的时候,为了帐簿的事耽搁了好几天,所以在路上紧赶慢赶,唯恐策试迟了,没想到自己来得并不算晚。因为汝阴离洛阳并不太远,而且还可以水陆并进,所以虽则出发晚了,他反而倒比那些边远地区州郡的孝廉来得还要早上几天。

    舒晏答应着出来,对小默道:“来帮我收拾行囊,准备搬进廨馆去住。”

    小默却不动身,且面带不悦。

    “怎么了?”

    “你住进廨馆里,我住哪里?这廨馆里是连家属都不允许带的,何况——何况我连你的家属都不是!”

    “哦,不是,小默,我正想问你呢,你不是说,你的目的地不是洛阳,而是自由自在,游遍名山大川,浪迹天涯的吗……”

    “我……”听见舒晏问,小默一着急,一时语塞,“我的目的的确是自由自在,浪迹天涯,可我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就很自在啊,我现在先把这里当作天涯,暂时不走了!难道你讨厌我,想让我走?”

    舒晏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承蒙贤弟错爱,我怎能嫌弃贤弟呢。我马上就去跟吏部曹说一声,不在馆驿住了,我还和你住进客店里。”

    舒晏复又进去,须臾出来。小默忙问:“怎么样。”

    “王尚书答应了,说住哪里都行,只要保证随叫随到。”

    小默听后,脸上漾了一层喜悦。两个人遂在吏部曹附近找了一家客店,将行李搬了进去。

    京师果然与别处不同,满大街的宝马香车,朱门高阁等硬环境自不必说,而那声乐雅集等软环境,更是其它地方所不能及的。闲来无事,舒晏和小默从客店出来,在街上闲逛。见满街的茶楼酒肆,歌坊舞馆,不时就有三三两两的歌妓舞女倚楼凭栏,招手卖笑。

    小默对舒晏笑道:“好多美女啊!舒大哥,咱们千里迢迢,一路辛苦,而且路上又遇惊险,何不上去坐坐,借楼上这些美艳女子,消遣消遣?”

    舒晏听了连连摇头:“君子坦荡荡,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诶,舒大哥,听说洛阳的歌妓个个身怀绝技,想必你们汝阴绝没有如此能者,我们既来到洛阳,如果不去尝尝鲜,岂不是枉来帝都一场?”

    舒晏也笑了,“默兄如果有此雅致,就请自去,我回馆驿等你。”

    小默叹了口气,“我倒想去,可那里更不适合我!”

    “怎么更不适合你?就因为你是羌人?那些歌妓老鸨,可不论你是哪里人,只要有钱,随便你是谁都行,看——”舒晏用手指着一家妓院,“连那语言不通的西域人都可以在那进进出出的,何况是你!”

    “谁都可以去,只有我去无味,我跟他们有本质区别。”

    “什么本质区别?”

    小默不答,而是眼眸一转,笑道:“舒大哥,你是第一次来到帝都,又逢这阳春天气,我们难道就闷在客店里,哪也不去?”

    舒晏想了想,“对了,去太学!我祖父早年曾经在太学教授经学,我早就想着,有朝一日,到了帝都,一定要去太学看看,去见识见识全天下最高学府是什么样。而且我听说,帝都不光有太学,朝廷新近又建了一座国子学,也一并去看看。”

    小默听了满心不愿意,大好的春光,不去游山玩水,倒去那个严肃的地方,有什么意思!不过,他见舒晏的兴致极高,也只好随了。

    两个人七拐八拐,拐进了铜驼大街,一路向南,找到了太学府。舒晏站在门外观望,不由赞叹,“哇,好大好漂亮的一座学府!怨不得施得一家要搬来京师,原来这里不止繁华,就连学堂都是地方学堂万不及一的。”

    两个人犹只在门口赞叹,虽想进去一观,怎奈门禁严格,不得进去。正在嗟叹,忽见一行人拥簇着两辆马车走来。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从这阵仗来看,这两个人一定是有身份的士族,只是他们都穿着便服,看不出什么官职。二人领着这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进门去。

    小默一见,突然计上心来,他一拉舒晏的衣襟,两个人跟随在这一行人身后,也混了进来。对方虽看出他们的穿着打扮有些不对,但也不便细问。

    早有这里的太学博士陪同着这两人,舒晏和小默也跟着这一行人四处游览,只见处处青砖白墙,透露着高雅圣洁,满眼碧瓦红柱,昭示着富贵庄严。

    每到一处,不时就有太学博士、太学生向二人施礼,口呼:“石侍中”、“王将军”。

    此时舒晏就听见有太学生小声偷偷议论:“这两人是谁?”

    “那位石侍中就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侍中、散骑常侍、安阳乡侯石崇。”

    “哇,原来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大富豪石崇石季伦啊。那另一位是谁呢?”

    “另一位乃是当今驸马、祖籍琅琊的王敦王处仲将军。”

    原来这位石侍中就是在洛阳城外设置五十里锦步障的石崇;而被称呼为王将军的,则是后来发展成为晋朝顶级豪门的琅琊王氏家族的王敦。

    舒晏和小默都有些意外:跟石家这么有缘!来洛阳才一天,居然三次遇到这个顶级豪门。他们跟随着石崇和王敦游览,太学里的人认为他们是石、王一起的;石、王也看见了他们,以为他们是太学里其余的什么参观者,所以也不去在意。

    走进了一间教室,见墙上挂着几幅画像,正中一副挂的是至圣先师孔子,两边挂着的是孔子比较有名的几个学生。石崇指着颜回和原宪的画像叹道:“如果我早生数百年,能和他们一起做孔门的弟子,那么我也绝不会比这些人差!”

    舒晏在旁听了暗想:这两日我也听说了,这个石崇不光是家资豪富,而且他还文武全才,尤其对古文经书好学不倦,今天听他发出如此感叹,果然是个有志的人。

    一旁的王敦,听了石崇的话,朗声笑道:“不知其他人怎么样,我看孔门诸多弟子之中,只有子贡跟你差不多。”

    王敦此言明显带有打趣和奉承之意:因为孔子的弟子中,子贡是最富有的一个,以豪富闻名。虽然孔子更喜欢颜回和原宪,但是这两个人却是非常的贫穷,所以王敦的意思是,若将财富和学识综合考量,只有子贡跟石崇有资格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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