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期,社会阶层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门阀士族是上层阶级,也就是望族;寒门庶族是下层阶级,也叫寒族。士族无疑是极富极显贵的家族,寒门庶族却并非全是贫苦人,还包括那些中下等的官僚们。当然,还有游离于望族和寒族之间的阶层,也就是逐渐衰落的士族和慢慢晋升为士族的庶族们。士族可不是一代两代就能形成的。如果某人的祖上几代都没有什么身份,即便他自己这一代做了再大的官、拥有再多的田地、再多的钱,也会被士族看不起,仍被归为庶族。这与后世的只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跻身上层社会的大官宦颇不同。西方有“三代培养一个贵族”之说,但魏晋士族的形成更不止三代。门阀士族的具体标志就是他们府门前往往有两根大黑柱子,左边的柱子叫“阀”,右边的柱子叫“阅”。因为这些世家大族的祖先往往都曾经立过军功,这一时期特别讲究先祖的荣耀。他们往往将门外竖两根大柱子,将世代的军功、荣耀写在上面,引以为豪。他们的后代们受到他们祖先的荫庇,世代为官,久而久之就成为了豪门士族。
不过士族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惨遭灭门。曹魏取代汉朝、司马氏取代曹魏的背后均有盘踞在朝廷的各大士族们争权夺利的身影。两次改朝换代,巩固了一批士族,也毁灭了一批士族,选边站队很重要。没有被诛灭的士族们,汉朝的旧臣摇身一变,就成为了曹魏的大臣。同样,曹魏的旧臣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晋朝的大臣。所以,这些士族们不必担心因为改朝换代而受到牵连,他们府门前的阀阅柱上祖先的功绩依然闪着光芒,耀人双眼,这是他们最值得炫耀的资本。
施家是门阀士族。
田庄头带领着舒晏、芷馨、若馨、夏亭长来到施府门前。这座府邸坐北朝南,占了半条街。府门前拴着几匹高头大马,还有好几辆马车,有单匹马拉的,还有两匹马拉的。
舒晏等人从府门走进去,绕过一道影壁墙,往北一看,庭院幽深,青砖亮瓦的房子高大宽敞,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正厅里面传来谈笑的声音,不时还有阵阵丝竹之声。田福领他们走到正厅,然后走进去禀报。舒晏在门外向里一看,原来是施惠等一群士族子弟在里边雅聚,饮酒清谈。舒晏他们没进去,就在外面站着,就听里边喝道:“你怎么这么不知规矩,这是什么场合?我和几位名士在这里小聚,你带一些闲杂人来干嘛?扫我们的兴致!”这些人一向自视清高,看不起庶族寒门的人。
田福被施惠呵斥了一顿,却也不敢反驳,赔笑回道:“家主,是舒家庄的夏亭长,还有舒家人和韩家人,昨天已经向你汇报过了,他们是来和你商量卖地的事的。”
施惠向外一看,是一个老头,还有三个孩子。这个老头,不用说就是那个亭长了,亭长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那三个孩子一个半大的男孩,年龄不大,好想和他儿子施得一样的年纪,但却束着头发;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头上扎着双丫髻,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清纯又好看;身后还有一个男孩,看上去个头儿和年龄都很小。不用说,一定是舒家和韩家的孩子了。
施惠看罢,有心出去跟他们谈卖地的事,但又怕被这些士族们耻笑他为了这些俗事而耽搁玩乐。他想了想,就对田福说道:“我在这里陪客,你去陪他们到西暖阁签地契吧。”
田福回道:“可是,具体怎么个买法,还没商量好,需要你做主呢。”
施惠不耐烦道:“区区几十亩田地,算得什么,你自己去同他们商量吧!”
“价钱我一定会替家主谈妥,可是这地契涉及到签字的,我一个仆人怎好代签啊。”
施惠想了一想也对,便道:“既然他们来的是三个孩子,那么我也同样,就让小公子来代替我吧。”
施惠说完,转身将门关上,田福出了正厅,带舒晏他们一行人向西来到西暖阁。这里虽说不是正厅,但也是相当讲究,精致的雕花窗棱,挂着大红缎帐,里面也设有暖榻,中间有一个暖炉,雕花红木几案上有沏好的香茶。
施府后院,施得刚刚穿好衣服,两个乳母伺候他洗漱,一个端着一盆温水,一个帮他洗了脸,擦干。
施得坐在榻上,乳母冲外面喊道:“阿妙,伺候少主吃饭。”
须臾,一个金发的鲜卑婢从厨下端来了一碗桂圆莲子粥。
这个小鲜卑婢名叫阿妙,年龄比施得稍稍大一点,除了一头金黄的头发和稍微异样的眼睛之外,看不出与华人有什么分别。她自小就生活在华人圈里,所以说官话很流利。阿妙性格温顺,自从进了施府之后,就一直伺候施得,已经有三年了。她还有些执拗,认为自己既然被买来伺候少主,就一定要把他伺候好。
阿妙左手端着碗,右手用一把小银勺喂施得吃粥,一勺粥刚送到施得嘴里,施得就大叫:“猪啊你,太烫了!”
旁边的一个华人小婢女唤作阿妍的,劈手从阿妙手中夺过碗来,“你这个鲜卑婢,想烫死少主吗?”说完,用嘴吹着,将粥送到施得嘴前,“来,少主,不要生气,吹吹就不热了。”
施得一把将碗挡开:“死死死,你才死呢!滚开,谁要你吹!”
白瓷碗“啪唧”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阿妍献媚主子不成,反而挨了顿骂,那也没办法,只能忍着委屈,将碎碗碴打扫干净,识趣的出去了。
阿妙又重新端过一碗粥来,先不进屋,站在门外,让寒冷的空气将粥冷却了一会儿,直到小手冻得有些发红,这时粥的温度刚刚好。她端进屋,喂施得吃了大半碗。
她一边喂饭,还一边哄着:“少主,天冷了,多吃些,好御寒。”
“不吃了,还要去书房,不然那个该死的老先生又要催了。”
“嗯,朱老先生已经等你半个时辰了。”
“不明白他急什么!横竖是在我家混饭吃,我家的钱在养他,我阿翁早说过了,等我十八岁以后,就送我去太学读书了,还用得着他吗?哼!”
正说着,一个小厮过来说道:“禀知少主,家主叫你去前边。”
“去前边?干嘛?不会是朱先生去我阿翁那里告我的状了吧?又或者是昨天打碎了一只玉环,那也不至于啊,要么是……总之父亲叫我大多没什么好事,先磨蹭会儿再说。”施得心里嘀咕着,跟这碗粥叫着劲。
阿妙恐怕前边等时间长了施得会挨骂,就问那个小厮:“家主找少主干嘛啊?”
小厮回道:“听说是要买地建水碓的事,田庄头已经将卖地的人领来了,要签地契。可是家主在陪客人,没空去,对方又是几个孩子,说是少主也认识,所以就叫少主去跟他们签地契。”
建水碓?几个孩子?我还认识他们?施家也不止一处水碓,施得平时也不关心那些事。但是一听说他认识他们,便问道:“他们是哪里人?”
“舒家庄人。”
施得猛然想起那次在汝河岸边的自家庄园里,他父亲跟田庄头要买舒晏和芷馨家的地建水堆的事。而且那天,他又把芷馨给气哭了,芷馨那天的形象,他现在想想还想笑。
想起舒晏和芷馨,他显然很兴奋,忙站起来,向阿妙吩咐:“快把我的狐裘拿过来。”
阿妙替他穿戴好,跟随他来到西暖阁。
施得一进门,看见屋里坐着几个人,他首先看见舒晏,奇怪地问道:“咦,舒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两个是同龄啊,还没到十五岁呢,你怎么先把头发扎束起来了?你们寒门的人真是不懂礼数。”
舒晏先不急着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施公子,我把头发提早扎束起来应该不算什么违反礼教吧?我将头发束起来自然有我的原因。不过你面对着一个束发之人而直呼其名,是不是违反礼教呢?”
施得被舒晏反怼,强辩道:“我不叫你的大名‘舒晏’,难道你有表字了不成?”
“表字暂时还没有,不过你至少可以称呼一声舒兄,亦或者是别的什么,甚至什么也不呼,也强于此吧!”
在名与字并用的时代,人在成年之后最忌讳别人直呼其名,名字是自己的长辈或正式场合才用的,别人绝不能随便叫的。平辈、熟悉的朋友之间也只能称呼表字,晚辈连表字都不能称呼。
施得把头一歪,不屑地道:“哼,我不管你,你把头发束起来了就不能称呼你的名字了,你要是戴上冕冠,我还得跪下叫你陛下不成?”
舒晏觉得跟他争辩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他并不十分在乎施得叫他名字的事,毕竟自己还未成年。舒晏气的是施得的那句侮辱寒门的话。
“施公子,我家里还有很多事,不像你那么悠闲,我和芷馨此来是跟你们谈卖地的事,我不想跟你争辩。”
一听到芷馨,施得忙看向舒晏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头顶上扎着双丫髻,其余的头发自然下垂至鬓下及双肩,虽然没涂脂粉,但脸蛋自然的细腻白嫩,穿着普通的红葛裙——芷馨出门前并没有细致地装扮自己,但已然是一个小美人胚子了。
施得不禁想起那次在田园上,芷馨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自己还用《诗经》上的诗句羞辱了她,没想到她的本来模样还真是“手如柔胰,肤如凝脂”。
“哇,原来你真的是手如柔胰,肤如凝脂……”这次他是真心地出于对芷馨的赞美。
没想到,芷馨白了他一眼,就回了一句:“相鼠有皮!”
施得立刻想起那天舒晏和芷馨用《诗经》中的话对他进行的反击,就立刻憋红了脸。
田福恐怕这几个孩子弄僵了,把正经事给弄砸了,赶忙过来打圆场:“各位小哥哥、小姊姊,不要再提以前的旧事了,那时你们都还小,不懂事,不懂事啊。现在已经长了几岁了,不可同日而语啊。”
他边说边安排施得坐在一个独榻上,其余人坐在一个大的连榻上。吩咐阿妙:“倒茶。”
谈判开始,虽然表面上买卖双方是施家跟舒家和韩家,但他们毕竟还未成年,实际上是田福跟夏春在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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