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序小心翼翼地起身,站在旁边等老夫人发话。
“序儿……”
“……祖母。”
吕老夫人一开口,吕序就紧张得心手冒汗。
梵行看在眼内,含笑道:“序儿,请祖母尝尝我们买的枣泥糕吧。”
“哦是了……”吕序惊魂未定,紧张得都有些结巴:“孙女记得祖母喜欢陈家居的枣泥糕,回途中特意去买了一份,还请祖母赏脸尝尝味道。”
梵行打开食盒,取出一碟精致的糕点,放到吕序面前:“你给祖母送过去,请祖母品品味道是否跟从前一样。”
吕序惊讶地看一眼梵行,迟疑一下还是端起碟子走到吕老夫人面前。
硬着头皮奉上糕点道:“请祖母品尝……”
童年的记忆犹在眼前,吕序多一个字也不敢说,不知道历史会不会重演。
吕老夫人看看点心又看看吕序,发现吕序完全不敢看她,脑海里也出现一些旧日画面。
伸手拿起一块糕,咬一口咽下惊讶道:“还是热乎的,甜而不腻入口的口感……陈家居的老师傅重新出山。”
吕序正等着糕和碟子一起摔在地上的声音。
骤然听到这番议论,惊讶地抬起头,就看到吕老夫人在她奉上的吃糕。
惊讶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敢托大,赶紧解释道:“是祖母的面子大,陈老师傅听孙女说要给祖母买点心,就亲自动手做了一份枣泥糕。”
跟也一样震惊的还有庆氏。
从听到吕序买了枣泥糕,就等着看吕序被老夫人砸。
没想到等了那么长时间,看到的竟是一幅孙孝祖慈的画面,老夫人不仅吃了点心,还夸赞点心味道好。
太阳是从西升起,老太太破天荒接受这个孙女。
庆氏顿时十分不爽,忽然看到吕序披在身后的头发,故意道:“序儿都及笄了,怎么还梳这种发髻,不合规矩吧。”
骤然听到头发的问题,梵行的心也不由一紧。
五夫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想直接把她移除到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提到头发吕序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道:“请祖母原谅孙女,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序儿……”
梵行站起来,想阻止她接下来提动作。
还是慢了一步,吕序抬手摘下发套,满白发如雪倾泻而下,铺在地上如一朵白莲。
骤然看到吕序满头白发的画面,所有人都震震惊地站起来,他们只知道吕序受了重伤,需要龙气护住生机,但从未想过她伤得如此严重,小小年纪竟满头华发生。
梵行第一时间把吕序拉起,护在身后不许任何人靠近。
吕老夫人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就听到庆氏大声叫道:“妖怪,快把妖怪赶走……”
梵行面色顿时沉下,方要开口就听到老夫人怒声喝道:“你住口,外面的人诋毁序儿就算了,你是她的长辈,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怎么也跟外头的人一样糊涂。”
“母亲……”
老夫人骤然动怒,庆氏吓得赶紧起身跪在地上。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下跪,吕老夫人盯着庆氏问:“她是妖怪我是什么,我们吕家是妖怪窝吗?”
“你是不是打量着这些年,我老婆子不在府里,就不知道你干过什么事情。”
“母亲大人……”
五老爷才开口,想帮妻子说两句话。
吕老夫人一掌拍在案上道:“你以为我老了瞎了聋了,就不知道你干过什么坏事。”
“母亲冤枉,儿媳不敢。”
庆氏吓得赶紧喊冤,死活也不承认自己做过坏事。
“你不敢……”吕老夫人冷哼一声:“别忘记你当年是怎么嫁进吕家,要不是看到沉儿的份上,你以为凭你的德行,能进我吕家大门,我呸。”
听到老夫人旧事重提,四夫人马上悄悄朝吕宜、吕婕招招手,把两个丫头带出外面。
梵行跟吕序也悄然退出客厅,把空间留给大人们,隐约能听到吕老夫人道:“我是不喜欢老六家的,但我更不喜欢你这种不知廉耻的。”
四夫人带着他们没走出多远,吕婕就猛地回过身,冲过来抬手就要打吕序。
梵行一把将吕序拉到身后,吕婕见吕序有人护着,哗的放声大哭,边哭边道:“都是你害我娘亲被祖母责骂,你不在的时候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弄得家里不得安宁。”
“我害你娘亲被骂?”
“你也眼瞎耳聋吗?”
吕序按住想帮出头的梵行,上前跟她理论道:“方才是你娘亲一再挑事,才惹怒了祖母;是她年轻时不检点,才会被祖母抓住把柄,被祖母轻视。”
“既然要算账,就好好算算打我从凉州回来,你母亲往外面放了多少谣言。”
吕序也不想再忍,大声说道:“每次我寒症一发作,就往外传说我快死了;但凡我身体好一点,就到处跟人说道我跟谁谁家的公子不清不白,说我抢了哪家的小姐的夫婿,连梵行没看上你也说是我勾引。”
“……”
母亲这些行为,吕婕也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吕序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吕序寒着小脸,冷冷道:“若不是看在五伯父,还有你们的份上,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序儿,五婶当年怎么不检点……”
“你给我闭嘴。”吕宜一开口,就被四夫人大声喝斥。
“长辈们的事情,哪轮到你们小辈讨论,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外面说。”
四夫人虽是个没注意的人,却不似庆氏爱搬弄是非,也从来没有针对过吕序母女,只管把自己的儿女教导好。
吕宜朝吕序上眨一下眼睛,意思是以后有机会再说,推一把吕婕道:“你哭什么哭,祖母就是指责几句,又不是让五伯父休妻再娶,不过五婶实在不该说序儿是妖怪。”
“你……”
吕婕气得跺脚,转脸去不理吕宜。
吕宜也不在意,看着吕序道:“你这副模样怪好看的,妖怪哪有你好看啊。”
此言一出马上被四夫人拧着耳朵道:“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不要乱说话,有你这么说妹妹吗?”
回头又对吕序道:“六丫头,你坐了一个上午的马车定是累,就先回屋休息,大人们的事情大人们会自己解决,千万别这点小事把自己给气病。”
“是,四伯母。”
吕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带着梵行回上溯园。
此时在客厅里,四老爷和五老爷都劝道:“母亲息怒,别气坏自己的身体。”
吕老夫人看在儿子的份上坐下来,长叹一声道:“你一个做长辈的,怎么能把旧日恩怨迁怒到小辈身上。”
庆氏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吕老夫人沉着脸提醒道:“若不是看在老五的面上,还有顾及两个孩子的体面,以老六的性子能容你活到今天,早就连庆家一起灭掉。”
庆氏震惊地抬起头,吕老夫人却继续道:“别说是老六,就是序儿也能悄无声音把你除掉,她为何一再容忍你?”
“是因为你是她五伯父的妻子,是她堂姐的母亲。”吕老夫人顿一下道:“她可以不在乎你的生死,但是她得在乎五伯父和堂姐的感受,你才有机会活到今天。”
“你方才都没有看到梵行那孩子的神情。”吕老夫人又点名提醒道:“你那一声妖怪出来时,他是起了杀意的。”
“吕家没有对不起你,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就回娘家去过活。”
吕老夫人这句话,隐有允许儿子体妻再娶的意思,庆氏吓得不敢哭出声音,伏在地上低低抽泣。
五老爷无奈出声劝道:“母亲,看在沉儿和婕儿的分上,您就别再生她的气,儿子一定会好好规劝她,莫要再不为难序儿。”
闻到儿子的话,老夫人马上道:“她是为难序儿,她是为难吕家,为难我。”
吕老夫人痛心疾首:“你弟弟如今身居高位,连带着你们也沾了光,可你们也要知道登高易跌重的道理。”
“你媳妇到处拿序儿说事,序儿不好就是你弟弟这个做父亲的教导无方,你让下面的官员如何信服他,你让皇上如何放心把事情交给他办?”
“每次她一往外面放谣言,你知道有多少弹劾你弟弟的奏章送到皇上跟前吗?”
“皇上如今还是信任你弟弟的,可是长期以往呢?”吕老夫人拍拍桌子道:“你们应该知道谣言多了,假的也会被当成是真的。”
“是不是有一天,我们吕家因为谣言被抄家灭门,你们才满意啊。”
“你们平时打着他的名号办事倒是很积极,背地里怎么净干些吃饭砸锅的蠢事,他出事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吕老夫人今天不止是教训庆氏,也是给儿子们提个醒,吕颐如今官至右相高位,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弟弟前程,而弟弟的前程也关连着他们的身家性命。
都是吕家的人,出了事,谁也逃不掉。
把利害关系都说尽了,吕老夫人重新看着庆氏道:“当年的事情本就是你自己造的孽,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你要是还放不下心结,我们就给你一纸休书。”
“母亲,儿媳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庆氏一边磕头认错,一边再三保证不会再犯,真的把她休了才真是走上绝路。
五老爷也跪下来道:“母亲大人,看到沉儿和婕儿都到了议亲年纪的份上,您就饶过她这一回,儿子保证以后她不会再犯。”
吕老夫人长叹一声:“我们吕家自打南离建朝来,算上你弟弟前后出过五任相国,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几百年的基业不能毁在你们这一代的手上,否则以后母亲有何颜面去见吕家的列祖列宗。”
“母亲一不用你们建功立业,二不用你们报答,只希望你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再给这个家添堵。”
“儿子谨尊母亲教诲。”
四老爷和五老爷诚恳地接受教导。
庆氏不敢多言一句,只是一味的磕头认错。
吕老夫人道:“好了,你也别再磕头了,回去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
“儿媳谨尊母亲教导。”
庆氏委委屈地退下,纵然有怨也不敢表露。
吕老夫人看在眼内,淡淡道:“我也累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纪妈妈扶着她走出客厅,原是要回锦华阁,老夫人忽然道:“去上溯园,不问明孩子的情况,我不放心啊。”
“你说这孩子好的,怎么就……”
想起吕序满头白发,吕老夫人就心疼不已,是伤得有多重才会青丝成雪啊。
到了上溯园,出来迎的只有梵行和四个丫头,老夫人一问才知道,吕序虽醒了却还很虚弱,极容易疲劳犯困。
回到自己屋里便睡下,吕老夫人拉着梵行的手道:“好孩子,你老实告诉祖母,序儿的身体到底防不防事,还有没有痊愈的一天。”
“请祖母放心,序儿就是虚耗过度,日后慢慢调理不能恢复。”
“序儿的头发……”
想到吕序的白发,就像有一把刀扎在她心上。
梵行含笑道:“序儿把身体养好了,黑头发就会长出来,她是怕吓到祖母才会戴假发套。”
“这个傻孩子……”
吕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悔恨,抓住梵行的手臂泣不成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序儿从小就很懂事,无语在我这受了多大委屈,从来不跟她父亲、母亲提一句。”
“我一开始知道序儿很懂事……”
梵行知道吕序因为太懂事,才会一次又一次拼上性命,也守护住父亲要守护的东西。
无论是除掉定亲王,还是揭穿柳昭然的罪行,以及赌上性命的龙吟山庄一点,都是为了吕颐的相位才坐得更稳。
明知道是庆氏的所作所为,她也都咬着牙一一忍下,是为了父亲不跟几位伯父撕破,将来她不在了,父亲老了之后身边有人照顾,而不孤独凄凉地离开人世。
吕序越是懂事他越是心疼她,甚至为了留住她,不惜用自己的精血给她续命。
“祖母以后就多疼疼序儿。”
梵行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有这么一句话。
吕老夫人拭掉眼泪道:“祖母会好好疼她,但也疼不了她几年,以后还是指望你。”
“景泽一定不会辜负序儿,一定会让她幸福。”
“你再跟祖母说说序儿的事情。”
“好啊,祖母想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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