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我是景岚,我是从伯尔尼打的国际长途电话给你,一方面跟你报个平安,一方面问候家里是不是一切都好。”尤恬恬生硬的跟宋时选打着招呼。
尤恬恬极其谨慎小心地说出这句话,她相信宋时选一听声音就能辨识出自己的声音,就算便是不出自己的声音,肯定也不会认错自己女儿的声音,但凡宋时选对这一通电话稍有质疑,或是一不小心让诺拉,或者是诺拉背后的团队听出其中蹊跷,前功尽弃那还不算什么,只怕自己这条小命或许就此不保。
她必须确保电话一接通,自己开口所讲的这几句话,立刻就能让宋时选心领神会,既知道这通电话背后所隐藏的信息量,更知道该怎么配合自己演完这出戏。
但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可真是难倒了一向口才便给的尤恬恬!困难的并不是这几句话的本身,困难的是宋景岚这个丫头压根就不会打这种电话跟家里报平安,在尤恬恬的记忆里,从来不曾听过宋景岚会这么跟家人说话。
“景岚啊,妳是不是感冒了?我怎么觉得妳的鼻音很重,伯尔尼那个地方天冷,妳们干记者的又得在外头跑来跑去,千万小心自己的身子。
刚刚妳师姐也打过电话回来报平安,她告诉我她现在一切都好,让我们不用担心,妳们俩只身在外,在那里得互相照顾,千万别让我们担心…。”
宋时选的这几句话,让尤恬恬吓得电话差点都抓不住,一开始她不过偷偷用了点小心思,试着提醒宋时选自己打去的这通电话藏有猫腻,希望宋时选能够有所警惕,小心身边暗藏的危险,哪知道宋时选一开口就出大招,反倒是提醒着一直提心吊胆的尤恬恬,一切都在宋时选的掌握之中。
原来尤恬恬一开始的小心思,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字字透露着玄机。首先,宋景岚向来都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爹地,即便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为了不基本失礼数,也不过是称呼爸爸,尤恬恬就从未听过宋景岚私底下叫自己的父亲老爹,何况是更为私密的一对一通话。
这个老爹的称呼,向来是尤恬恬用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尤恬恬一开口就称呼宋时选为老爹,便是要提醒宋时选注意,让他意会到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現在是以宋景岚的名义打的这通电话。
此外,接下来的“我是景岚”这几个字也是暗藏玄机,不管是宋景岚父母对她的昵称,或是宋景岚自己对自己的称呼,一向都是岚岚这两个字,而此时尤恬恬生硬的说出“我是景岚”这个称呼,自然也是暗示着宋时选現在開口跟他说话的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
雖然尤恬恬才刚从诺拉口中获知宋时选身为双面谍的这个消息,但是尤恬恬仍旧不轻易为人所动,一方面自己目前还无法确认真假,自然不能就此对宋时选妄下定论。
另一方面,即便宋时选真的如同诺拉所说的就是个双面谍,那又如何?不管怎样,宋时选都是自己的恩师,又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自己无论如何都该站在老师这边。
更何况即便是双面谍又不能代表什么?战场上兵不厌诈,说不定他的双面谍身份,还是国家交付给他的任务,又或者这个双面谍的身份根本就不会损害的国家的利益,没人规定双面谍就应该是个负面词。
想到这里,尤恬恬当下便决定走进了情报人员的世界,思索着如果自己是个情报人员,该怎么去应付眼前这个棘手的处境,现在的她,得先试着用各种神鬼莫测的方法向宋时选传递危险的信息。
哪知道宋时选随口說出的一句话,就让尤恬恬所有的担心彻底破防,一句“刚刚妳师姐也打过电话回来报平安”,就让尤恬恬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化为庸人自扰,看来宋时选的道行果然要比尤恬恬所想象的高出不少,不管是非战时特别行动小组的情报组副召集人,还是诺拉没说出具体答案的双面谍身分,尤恬恬似乎是不需要为这个深不可測的老师担心受怕。
“老爹,你尽管放心,师姐现在很好,我也很好,我们都会好好照顾好自己。这段时间我不在你们身边,妳跟老妈都得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跟上回一样,无缘无故就被传染了流感,那可是会要命的。”
尤恬恬毫无预警地说出流感与要命这样的字眼,就是想试着再多给宋时选传递一些信息,希望他能了解自己无法明着说出口的涵意,尽管尤恬恬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倒底适当不适当。
“行了,知道了,长途电话贵,不重要的事現在就别说了。”宋时选简短的将两人的对话匆匆画下句点,明显的不愿意让尤恬恬继续多谈。
尤恬恬聽到宋时选这样的反应,若有所悟的将电话从耳边放下,装做若无其事地交还给诺拉。
“电话打了,该确认的现在也都确认了,妳可以放心与我们合作了?”诺拉一边将电话转交给随扈,一边对尤恬恬提醒着。
“没问题,你们需要知道什么信息,現在只管问吧。”尽管尤恬恬仍不知道宋时选未来到底会遭遇到什么危险,也不确定自己提供给诺拉的信息会对国家、宋时选造成什么影响,但是现在她的心情却已经相对笃定,似乎不再担心自己会不会因而闯祸。
因为从刚刚与宋时选短暂的通话过程中,尤恬恬已经充分感受到宋时选的胸有成竹,在尤恬恬的记忆当中,教学严谨、待人体贴入微的宋时选,只要听到自己在言行之间异于往常,肯定会循序渐进的抽丝剥茧,试着帮自己排忧解难。
但是这回却是明显的迥异于往常,姑且不说宋时选对自己这个“宋景岚”身分毫无疑问,甚至连基本的嘘寒问暖都一切从简,尤其在最后更是刻意的尽快结束对话,尤恬恬能够感受到这是宋时选早已对一切了然于胸,再要多说,不过是徒增泄密的可能。
这个举动让尤恬恬回想起当年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尽管宋时选并非采访领域的专业教授,但是他经常会与学生分享自己在提问实务上的技巧,因为记者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透过提问去进行抽丝剥茧,这是每个新闻工作者的都该具备的基本功底。
当时宋时选提到了两个让自己这一路上受用不尽的重要概念,其一是只要是关键的提问或是回答,往往就在三言两语之间,越是简单明了就能完成的具体表达,就越能代表提问者与受访者的最初本意。
而尤恬恬与宋时选刚刚简短而精确的言语交锋,非常有效的交流了彼此想要传递的信息,尤其在双方没有事先知会串通的前提之下,这样的沟通结果,无疑是极有效率且默契十足,这还得多亏师生俩这么多年来的相处经验与对彼此的了解。
其二就是越是冗长的提问或是回答,往往就越会露出矫饰遮掩的破绽,尤其是逻辑上的自相矛盾,这经常是采访新手最容易犯的错误,也是有意隐藏真相的受访者,经常会出现的行为特质。
宋时选之所以决定尽快结束兩人之间的对话,想来应该是为了避免继续对话下去或将露出更多的破绽,尤其是剛剛尤恬恬硬生生说出的流感与要命这些莫名其妙的字眼,更是让宋时选感到不知所云,他担心尤恬恬或将画蛇添足,鉴于两边都没有事先的准备,只要每多说一句话,就是多一分风险的可能,当下就毅然决然的決定掐断彼此的对话。
尤其打电话来的是个伪装身分的冒牌货,尽管宋时选与尤恬恬之间的师生关系深厚,既便要假扮成父女关系也不会有多大问题,但是无论默契再是如何天衣无缝,只要话说多了,也不免露出刻意凿斧的痕迹。
所幸這一通电话下来,尤恬恬至少已经吃下一颗定心丸,反正宋时选看起来一时无恙,如果他的身分真如诺拉所说,既是非战时特别行动小组的情报组副召集人,又是一鱼两吃的双面谍,这样的他一定知道此刻应该如何自保。
更何况失踪多时的宋景岚与夏商周两人,已经在诺拉与宋时选的双重认证下确定安全无虞,既然如此,接下来的战场就单纯是属于她自己的战场,她不但要让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还得让自己在这场战役中满载而归。
对尤恬恬来说,所谓的满载而归,指的自然是尽可能地挖掘出整个事件的真相,不管是兰多实验室、辜家老宅、花美兰博士的实验数据、或是宋时选的真实身份,每一件事对尤恬恬来说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每一件事都对她都充满了诱因。
当下这番遭遇对一无所知的尤恬恬来说,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尤其眼前这个诺拉感觉起来对真相了解不少,自己可不能让这个机会平白错过。
如果能够阴错阳差地让自己对这整件事更加清晰,就算无法顺利地达成上级领导对自己交办的秘密任务,至少也有助于对这一则新闻真相的探索,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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