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位于永昌城西侧的姜城,相距不过百里。

    由于该家族传承太过久远,影响力太大,渐渐的连地方也以“姜”为名。

    周铁柱从天牢辞职后,开酒楼,转成了商籍,周怀武子承父业,也是商籍。

    不论谁当皇帝,重农抑商都是基本国策,按照朝廷规定,商籍地位低下,不允许穿锦袍华服,坐高级马车,周怀武却不管那么多,效仿江湖豪客,我行我素。

    按他的说法,你穿粗布长衫,别说世家大族了,随便哪个读过书的士人,出门都不带用正眼看你的。

    穿过城门,姜城没有永昌城大,却更显繁华,人声鼎沸。

    往来的富商权贵乘车坐轿,下人举着灯笼列队相随,街道两旁尽是高门富户,街门大开,将院子里的豪奢展现出来,彼此争强斗富。

    一路往姜城深处走,有一座占地百亩的古老庄园。

    呼图豹登基为帝,当年的姜家明珠当了皇后,天底下除去呼图皇族,再没有比姜氏更显赫的世家。

    让下人通传一声,张武和周怀武成功进入庄园。

    会客厅里人满为患,连个座位都没有,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但凡能坐的,不是七品以上官吏,便是出自名门,亦或是江湖一流高手,威震一方,前来投靠当门客。

    这些人座椅后面都站着武道高手,各个身材魁梧,气势深沉,太阳穴高突。

    周怀武见过大场面,但姜家这气象还是让他暗暗咋舌。

    张武一眼扫去,摇头说道:

    “我看你此行不会有什么结果。”

    周怀武苦笑一声道:

    “其实我对这情况早有耳闻,一万两银子和花魁算是白送了,只能买个进这会客厅的门票。”

    他联系到的姜家族长的侄子姜桓,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大家族有嫡系,有旁系,人口众多,叔叔伯伯一大堆,酒囊饭袋也不少。

    根正苗红的只有姜不风兄妹俩,双胞胎。

    姜不灭这个修炼不灭金身的超一流高手,也只是旁系,姜家族长之位都轮不到他来继承。

    至于姜桓,只是姜家一个能力稍显出众的旁系子弟,为人亲和,所以帮长辈接见这些来访的陌生宾客。

    真正有头有脸的,来头巨大的,不会让你在这里等。

    不多时,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人走了进来,客厅里的众人纷纷起身相迎,眼神热络。

    周怀武连忙往前挤,惹得几人面色不愉,心中暗恨,不过他也成功站于众人前头,拔得头筹。

    可姜桓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并不搭理。

    而后习惯性环视四周一圈,看看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人物需要接待。

    直至透过众人看见张武,怔了怔。

    不是因为他出众。

    而是别人都围了过来,水泄不通,笑脸恭维,唯有张武孤身一人站在角落里,负手静静看着众人,显得很突兀。

    世上什么怪人都有,性格孤傲,想求人办事,但又放不下面子的那种,大有人在。

    一眼扫过,姜桓收回目光,无视面前的周怀武,对一位五品官吏做出请的手势说道:

    “大人请随我来。”

    这五品官眉开眼笑,昂着脑袋留给众人一个后脑勺,趾高气昂离去。

    剩下的众人各回各位,周怀武也大失所望的回到角落里,唉声叹气,很是失落。

    张武宽慰道:

    “不要急,求人办事便是这样,要有耐心,总能轮到你。”

    周怀武摇头说道:

    “马安大伯你有所不知,姜桓每接见一个宾客,都要耗费一个时辰左右,得把客人安排周到了,怕失礼数,他每天最多接见五个宾客,你今天见不到,明天又有新的权贵来访,论资排辈,永远轮不到你。”

    “……”

    张武沉默以对。

    小门小户想出头,太难了。

    攀高枝,也得你自身足够硬。

    周怀武感受着几道冰冷的目光,都是刚刚被自己挤到的权贵,低声说道:

    “大伯,要不我们走吧,等着也是浪费时间。”

    张武回道:

    “只怕想走不容易。”

    话音落下,在某个权贵的示意下,一位武道高手突然过来客气问道:

    “不知公子在何处高就?”

    周怀武面不改色抱拳回道:

    “区区不才,在京城做些营生。”

    “京城?”

    这武道高手一愣说道:

    “从京城不远两千里来拜访姜家?”

    “不错,受家中长辈所托。”

    个人之力,难与大族抗衡,家中有长辈,说明有靠山。

    但这武道高手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易与之辈,直问道:

    “不知小哥高姓?”

    周怀武心里一突,无奈老实回答:

    “在下姓周。”

    天底下没有姓周的大世家,朝堂上也没有特别厉害的大佬姓周,这虎皮扯不下去。

    况且你的真实姓名,进庄园时已登记过,姜桓也知道你,说谎骗不了人。

    这武道高手不问了,径直回到自家雇主身后,附耳嘀咕一阵,抬头时,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过周怀武,嘴角扬起冷笑。

    出来混,尊卑贵贱很重要,僭越,冒犯,不讲规矩,都是惹事的祸根。

    只不过这里是姜家,不好闹事,出了庄园大门,自有说法。

    周怀武面上不弱气场,昂首挺胸,但与张武对视时,眼里却满是“我们惨了惨了”的意味。

    他练过武,还是金刚不坏神功,传自他爹,天牢狱卒们几乎都会。

    可惜他出生时,周铁柱已家境殷实,酒楼搞得有声有色,家里不缺钱,生活优渥,孩子娇生惯养,自然受不得练功的苦。

    周怀武勉强算个三流,对付街头地痞可以,对上武道高手,全无还手之力。

    心知自己惹了祸,小周心急问道:

    “马大伯,我们怎么办?”

    “凉拌。”

    张武龙行虎步往前走了几步,大马金刀坐在刚才那位五品官的位置上。

    霎时间,客厅里鸦雀无声。

    那五品官离开后,大厅左侧的第一个首席座椅,一直空着,没谁敢随便占据,免得人家突然回来,看见座位被占,徒惹事端。

    张武这般行径,直让周怀武心里发毛,连忙上前轻碰了他一下说道:

    “大伯,我们不适合坐这。”

    “无妨。”

    张武不解释,只是开始闭目养神。

    修炼为了什么?

    有强敌咱就苟,全体弱势就开摆。

    别人有座位,我要比别人的座位更高!

    别人面子大,我要他祖宗八代都过来磕头!

    ……

    一个时辰后,会见完五品官的姜桓,将对方送走,正欲再来客厅接见其他人,却见自己心腹急匆匆赶来。

    “姜不风出关了,正准备去宗祠上香。”

    姜桓精神一震,顾不上见客,转身便向百丈外的宗祠跑去。

    族长已有八十岁高龄,身体每况愈下,姜不风作为皇帝的大舅哥,下一任族长之位没跑。

    但他自己却没有继承家族事业的意思,反倒醉心武学,不问族事。

    于是事情便有了悬念。

    主要是姜不风性格太过浪荡,不修边幅,四十岁的人了还很臭屁,经常问别人我帅不帅……这样的人真不适合领导一个千年大族。

    姜桓一路小跑来到宗祠外,不敢擅自闯入,直至姜不风过来才迎上去,拱手见礼道:

    “风哥。”

    “小桓你今儿没去见客啊?”

    姜不风嘴里叼着银牙签问道。

    姜桓说道:

    “见了,这不是风哥你出关了吗,我来看看你。”

    “恐怕你不是想看我吧?”

    “……”

    姜桓干笑一声,有些尴尬的搓着手。

    姜不风面色一正,将牙签收了,招手道:

    “走吧,出来以后要管住你的嘴。”

    姜桓大喜,连连点头。

    进入庄严肃穆的宗祠,上香,叩拜祖宗,一套流程走完,二人相随往宗祠最后面的长廊走去。

    开了门廊,阳光照射进昏暗的长屋里,尘埃飞舞。

    一眼看去,这长廊形状的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很空旷,唯有墙上挂着一张张画像,色彩分明,栩栩如生。

    点燃墙上的油灯,入眼第一张画像正是姜家始祖,面容坚毅,双目明亮,虽然苍老,却有一种披荆斩棘的气质。

    之后依旧是姜家的历代祖先,只有功勋卓著,可称先贤的存在,才有资格挂在墙上。

    一路往后看去,姜桓目光一凝。

    “这是……姜不灭?”

    “不错。”

    姜不风说道:

    “超一流高手武力盖世,这武力便是兵权,只有掌握兵权,才能保住我们姜家的权势和财富。”

    姜桓点头赞同,接着往后看,见一个宽脸大光头挂在墙上,忍不住面色怪异问道:

    “这位应该是伏魔天王吧,他为何挂在我们宗祠里?”

    “前两年我得到密报,释伏魔已修成大宗师,这等人物有飞天遁地,呼风唤雨之能,不挂在墙上当祖宗供着,他日灭掉我姜家怎么办?”

    “……”

    姜桓整张脸都在抽搐。

    好一个认贼做祖!

    这些年伏魔天王四处劫掠千年灵药,多次光顾姜家的库房,毫不掩饰,直接明抢,还口称“打药”,弄得姜家从上到下敢怒不敢言。

    人家这般欺辱,忍气吞声也就罢了,还把这狗贼挂在墙上,与祖宗并列,难道不怕历代先祖托梦,把你们这些势利眼带走?

    姜桓额头冒冷汗,心里暗骂不已,却只能双手合十,朝释伏魔的画像恭敬行礼。

    再往后看去,这一回姜桓发自真心的长拜了一下。

    只因这张画像是大乾太祖呼图豹。

    多余的不说,阿豹虽是乞丐出生,年轻时喜好勾女,但当上皇帝以后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深深知道底层百姓的艰苦,大乾在他治理下蒸蒸日上,百姓如何能不爱戴?

    再往后,又是一个老光头。

    姜桓出生大族,知道不少秘闻,清楚这位便是少林祖师,传说中有一百七十岁的活佛。

    再往后是长廊拐角处,姜桓以为那里是出口,走到拐角却愣了。

    “怎么还有画像?”

    这张画很大,比姜家始祖的还要大几倍,几乎占了整面墙壁。

    但画面非常抽象,像五岁小孩用颜料随便涂鸦出来的,又经过大人的加工也修改,把画里的两个人描绘得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姜桓拎着油灯,靠近一些看去,登时懵逼。

    其中一人身穿龙袍,跪在地上,只有侧脸,却可以清晰看出他的长相——太祖呼图豹!

    另一人负手而立,面相威严,画着正脸,颇有傲视众生的气概,静静看着阿豹。

    当朝太祖给人下跪也便罢了,重要的是他头上还画了个框子,里面写着一个“爹!”字,示意他正在喊爹。

    这般滑稽的场面,直让姜桓呆若木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这……”

    “不必惊讶。”

    姜不风面色如常说道:

    “这幅画是呼图豹亲自画的,画中之人是他干爹,又经过宫廷画师修饰,完美画出了两人的样貌,被我厚脸皮要来,才有机会挂在这里。”

    “……陛下干爹?”

    姜桓满面疑惑。

    姜不风说道:

    “呼图豹能够创建大乾皇朝,我姜家出了大力,但并非决定性因素,一是他背靠少林,有大宗师撑腰,二便是与画中之人关系莫逆,一个天命注定的无上宗师。”

    “无上宗师?”

    姜桓咽了咽口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恭敬。

    姜不风叹息说道:

    “呼图豹不愧是雄主,比我姜家还不要脸,皇帝贵为九五至尊,君临天下,还能放下面子作出此画,把自己尊严踩在脚下,合该他当太祖。”

    “……”

    姜桓只觉三观尽毁。

    合着谁坐天下,谁当皇帝,比的就是谁不要脸?

    姜不风神色也是有些复杂说道:

    “按照呼图豹的话讲,有这幅画在,有画中之人撑腰,他这大乾王朝,至少也有几百年国祚。”

    姜桓说不出话来,只能靠近些,仰头仔细打量起画中人的样貌。

    不看还好,越看,他越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心里疑惑之余,他问道:

    “风哥,这位前辈叫什么名字?”

    “他真名叫张武,化名有很多,麻五,劳九,马安……”

    两人一同离开长廊屋子,朝宗祠外走去。

    “马安?”

    姜桓双目圆睁,他看过来访者的登记名册,有一人就叫马安!

    “轰隆——”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都是一震,宗祠不远处的会客厅轰然倒塌,在烟尘弥漫而起的同时,十多位武道高手似炮弹般从中横飞出来。

    张武冷淡的声音传遍八方:

    “一群苍蝇,呱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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