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让陶源心中重重一颤。
他猛地转过身来,却见那乾闼婆的雕像一边金光。
光芒刺眼非常,甚至将黑夜染成了白昼一般。
下一刻,冬暝逐渐适应强光而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烂漫无比的桃花园林。
“这里是……”
冬暝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竟然已经恢复!
很快,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转身看去,眼前之人,正是王惜君。
此时的王惜君,穿着梦境当中的那套衣服,但身上的鬼魅气息已荡然无存。
现在的她,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
“终于,见到你了。”
王惜君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缓步走到了昏睡在桃花树下的陶源身边。
只见这个端淑的女子,坐在草丛中,将陶源的头轻轻枕在了自己的腿上,素手轻轻拍着陶源的胸口,仿佛是在帮助他,有一个甜美的睡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熟睡过了。”
“每次,在乾闼婆的雕像当中,我看着他日夜伤神,却无法现身,也无法开口和他说话,只能默默地看着。”
“幸好,你烧毁了那棵桃花树。”
说着,王惜君抬起头,真情实意道:“多谢郎君。”
冬暝摇摇头:“我没有能为你做什么。”
“这里……便是陶源给你缔造的返魂香的世界,是吗?”
王惜君微微点头:
“这里的确很美,没有了凡尘俗世的各种磋磨。”
“在这里,我可以欣赏喜爱的桃花,我可以尽情的弹奏琵琶,以音律随身相伴。”
“可是……这里终究没有他。”
王惜君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凄楚之色:
“这个傻瓜,身在桃源,心在无间,他为何不能明白呢?”
“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对我来说,未免太过绝望……太过凄凉了……”
说着,王惜君轻轻俯下身子,微微靠着陶源的额头,感受着爱人的体温,感受着爱人的味道。
忽然一阵香风拂过,带动漫天桃花。
眼前,桃花合云,犹如银镜,隐隐倒映出那一夜之酸楚。
……
碎玉楼内,秀姬看着王惜君正收好自己的琵琶,不由道:“这是结束了吗?”
王惜君笑着点点头。
“啧啧,这几日,你似乎离开的有点早呢。”秀姬一脸坏笑的模样:“你是心里荡漾,看上了哪家的郎君了吧。”
王惜君嗔怒的白了秀姬一眼,笑骂道:
“就知道取笑于我。”
“好了,我先走了。”
说着,王惜君将琵琶背好之后,便离开了秀姬的房间。
来到连接最外层的碎玉楼的木桥上时,看到杜萧等人的时候,眉眼之间,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杜萧自然是没有看到的。
此时的他,已经宁酊大醉,被几个同样烂醉如泥的公子哥扶着,搂着一个女子,正往房间走去。
刚刚到了外楼之内,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轻挑的笑声。
“哎呦,这位小娘子倒是好生美艳动人!”
王惜君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却见几个同样家境不俗的公子哥,正围着一个翩翩公子。
看上去倒是个知书达理之人,竟也会来此吗?
王惜君心里不由想着,脚步更是快了几分。
“哎,等会儿!”
其中一人仿佛是看出了王惜君的无视,不由地觉得有些丢了面子。
顿时神情不善的,将王惜君拦住。
“小娘子,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笑声中,带着更加放肆的轻挑,手指更是摸向了王惜君的下巴。
“啪!”
王惜君拍开了对方的手掌,后退了数步,带着一丝薄怒之色:“这位郎君,还请自重!”
一旁的老鸨也终于看到了这里的情况,连忙赔着笑脸来到了对方面前:
“哎呦,这不是梁家三郎吗?稀客稀客啊!”
梁家三郎冷哼一声,指了指身后还站在那里的杜宇:“那位是杜家的大郎,那才是真正的稀客!”
“妈妈,你这里的娘子,性情可不够好啊。”
老鸨连忙赔笑道:“郎君说笑了!”
“这位是王惜君娘子,是我们碎玉楼的第一乐伎。”
“不过,我们有契约在身,人家只是每日过来演奏曲子,不卖身的。”
“时辰到了,她就会离开了。”
梁三郎冷冷一笑:“慢着!妈妈,这可是有些不够诚意了吧!”
老鸨笑容一僵,一时间有些难办。
王惜君见状,冷着一张脸,便要硬闯。
“你这个女人!”梁家三郎顿时大怒。
那老鸨似乎也不是丧了良心的,连忙安抚道:
“哎呦,梁家郎君,强扭的瓜不甜呐。”
“更何况,我碎玉楼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你们拉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乐伎寻欢,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而且要传出去,我这碎玉楼还要吃官司的。”
“你们且稍等,我给你们安排几个娇艳的,保准你们今天晚上顺心如意!”
说着,老鸨给那王惜君使了个眼色。
王惜君露出一丝感激之态,快步离开。
由始至终,一旁的杜宇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是,他的眼神,却已经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
……
王惜君离开了碎玉楼,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确定有没有人跟上。
眼看着似乎的确没什么大碍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抱着琵琶快步离开。
很快,王惜君便离开了平康坊。
由于快到了宵禁的时候,大街上基本上已经是人烟稀少了。
甚至隐隐可以看到,已经有金吾卫开始巡逻。
走着走着,王惜君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安。
她的脚步声一向是很轻的,可此时,她却隐隐听到一阵有些厚重的脚步声响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王惜君眼中露出一丝畏惧之色,她不敢朝着后面看,只是默默的加快了脚步。
旋即,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也开始急促起来。
就在王惜君思索着要怎么办的时候,一道身影已经快步绕过她,来到了她面前。
王惜君抬头一看,不由畏惧的后退了数步:
“你……是你……”
来者,正是杜家大郎杜宇!
此时的杜宇,依旧是那副温润儒雅的外表,只见其微微行礼道:
“惜君娘子,我是杜家长子杜宇,今日见到娘子,可谓是一见倾心。”
“如今时辰尚早,可否陪我饮几杯水酒?”
王惜君露出一丝畏惧之色,下意识的抱紧了琵琶:
“杜家郎君,我并不认识于你。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爹娘尚在家中等我,我且先离开了。”
说着,王惜君就要绕过杜宇,却被杜宇一把拦住。
王惜君下意识的抬头一看,顿时眉心一跳。
杜宇虽然依旧是那副儒雅的表情,但眼中已经没了笑意。
“杜家郎君,还请自重!”王惜君又是羞怒,又是恐惧。
此时,一阵嬉笑之声从后面传来。
回身一看,却是那梁家三郎等数人,此时隐隐约约的,竟是将王惜君给围困了起来。
王惜君忽然注意到杜宇身后不远处,正有金吾卫在巡逻,当下心一横,竟是将琵琶直接砸了出去。
杜宇没成想王惜君性情竟然如此刚烈,猝不及防,露出一丝破绽。
王惜君连忙卯足力气,跑向了那巡逻的金吾卫等人。
“几位郎君,还请救我一命!”王惜君满脸恐惧的拽着其中一名金吾卫,连忙指了指身后追来的杜宇等人:“他们……他们欲图谋不轨!”
那金吾卫顿时呵斥道:“什么人!”
然而,在看到眼前之人竟是杜宇的时候,那名金吾卫脸色一僵。
杜宇笑道:
“杜家大郎杜宇,这位是我此番带出的丫鬟,乃是签了死契的。”
“想要跑,这就编了个由头。还请几位郎君不要见怪。”
说着,身边的梁家三郎“嘿嘿”邪笑了几声,将几贯钱放在了金吾卫手中。
“呵呵,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些钱,便当是给几位郎君的酒钱了。”
金吾卫得了面子,又得了钱财,更知道对方是门阀杜家之人,如何愿意招惹这件事情。
在有些粗暴的将王惜君一把推开之后,便和几位巡逻的同僚使了个颜色,快步离去。
“不!不!”
王惜君绝望的大喊着,却被梁家三郎一把捂住了口鼻。
旋即,便被众人拖进了黑暗的巷子内。
……
眼前的桃花水镜,画面骤然一转。
再次浮现的王惜君,已然满身褴褛。她的双眼没有了光彩,面如死灰之状,甚至无视了行走之处,那些守在宅院门口的家仆的指指点点之声。
终于,她一步一步,拖着带血的步伐,来到了月老庙前。
她满眼含泪,推开大门的刹那,轻声唤道:
“陶源……陶源,你……你在吗?”
颤抖的声音,脆弱的语调,看的冬暝心头一颤。
月老庙的殿门并未上锁,王惜君走入其中,轻轻敲着后院的门,却是无人回应。
冬暝顿时沉默了,此时此刻,想必就是陶源沉醉于返魂香离魂世界当中的时候。
眼见心爱之人并未开门,王惜君无助地跪坐在地上。
略显昏暗的月老殿内,只余一个痴情的女人,无助无声的抽泣着,虽未嚎啕大哭,却足以肝肠寸断!
泪水点点滴落,被地面飞快的晕染开来。
而这样的哭泣,也并未持续多久。
王惜君踉踉跄跄的离开了月老殿,出来之前,看向那被闲置在一旁的绳索,索性也取了出来,最终来到了桃花树下。
她并未留恋那桃花树,而是蹲下身子,看着那朵小花。
这一刻,冬暝终于明白了!
陶源是木魅,可却从来没说过,陶源的本体就是那桃花树!
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惜君就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原来,那不起眼的花卉,才是陶源的本体!
原来,王惜君也早就知道,陶源是妖!
原来,王惜君那日手中的桃花牌,还有等候的人,皆是陶源!
王惜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抚摸着花朵,露出一丝凄然而又决绝的笑容。
旋即,麻绳勾在了桃花树干上。
带着一丝绝望和心酸,王惜君默不作声的踢掉了用来垫脚的凳子。
沉寂的夜空之下,最后给王惜君留下的,也只有木凳翻到在地的破碎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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