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磕头退出,有衙役抬匾过来,并牵过两匹马,匾上面是邓知府的亲笔题字“毓秀之家”。
王进福骑了官家的大马,赵俭骑不了大马,仍骑他的小红马,前面一个礼房的小吏带着,后面两个衙役抬匾跟着。
赵俭瞅着王进福嘿嘿乐个不停,王进福问:“你笑啥?”
赵俭:“我笑大哥这媒人当得好曲折。”
王进福眉头皱着,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兄弟你只笑我,还不是按你的主意,咱俩又花银子又跑腿儿,我本想以你的能为这点事情还操办不成!”
赵俭:“说得是,谁知道吕秀才突然干出这种事。莫耀祖那边眼巴巴地等着哩,回去你跟他咋说?”
王进福:“人家许莜儿造化,命该如此。由不得咱们做主。”
赵俭:“也算随了大哥一半愿望,莫耀祖虽没娶上媳妇,可许莜儿却离了苦海,从一个饥寒交迫的乞丐,变成锦衣美食的富贵人,这确是命。”
吕府在平阳城西南,坐北朝南的门楼,远远看见门上挂着大红彩绸,台阶上两旁石兽也戴了红花;台阶之下两旁的下马石也贴了囍字,门两边吹鼓手摇头晃脑卖力地吹打。
见王进福一行到来,早有仆人进去通报。吕秀才跪迎着,两个衙役抬着匾,小吏高声读着贺辞。
吕秀才其实早已认出王进福和赵俭,只是跪着不便起身。贺辞读完,当即起身拱手作揖,“二位义士,今日驾临乃天作巧合,且入宅内,容小可略表敬意。”
几人自然愿意进去看看稀奇,迎门福禄砖雕大影壁,两边各摆一个青花瓷大鱼缸都已冰冻,冰下红黄的鱼隐约可见。
院分三进,皆青砖铺径,中间围成花圃;虽值隆冬,然墙角暖阳处的几丛竹子依然青翠。
此时婚仪已是举行过,各屋皆有宾客饮酒喧闹,吕秀才将几人请入第二进堂屋,正中一桌酒席早已备好。
几人落座,吕秀才请出大娘子行礼。
大娘子袅袅而出,万福之后道:“蒙知府大人垂青,我家相公今日幸得与孝女莜儿成婚,妾深为荣幸。几位爷代官家来贺,妾当行大礼以谢。”说罢跪下磕头。
二人慌忙止住回礼道:“使不得,大娘子乃富贵之身,我等怎当得起如此大礼。”
大娘子行礼罢,起身道:“酒食欠周全,几位爷慢用”,又道了万福袅袅回了。
吕秀才各屋串着陪了几回,王进福他们几个饮酒吃肉,这时一个小童过来说,老爷请王进福和赵俭去花园一趟。
王进福和赵俭跟着小童过了月亮门,院的东面是一大花园,建着假山亭阁,此时节虽环绕的曲流都已成冰,但株株腊梅已然开放,红的花苞杂着粉白的花儿,一枝枝、一串串,确是好看。
吕秀才与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许莜儿已等在假山旁,见二人进来忙迎过来。
许莜儿:“二位恩人,请受妾拜。”
吕秀才也道:“莜儿恩人,即小可恩人”,夫妻一起磕头。
赵俭和王进福忙回礼,赵俭说:“吕相公和莜儿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岂是我等能做得了主的”,一边拄拐去搀二人起身。
吕秀才身材挺拔,面皮白细,看年纪与王进福差不多,实际应更大些。王进福嘿嘿笑着不知说什么,附和道:“对,如这般富贵美满之事,乃是天意。”
许莜儿:“莜儿与婆婆本是啼饥号寒,命在旦夕之人,却天降二位恩公,婆媳得以出水火;又得夫君垂怜,鲜衣美食,妾死日生年,当不相忘”,说着垂下泪来。
王进福:“妹子无需如此。这天下可怜人遍地,可怜人帮可怜人,总会好起来。你能随吕相公过上好日子,我们都欢喜不过来,大喜的日子,莫要流泪。”
许莜儿对吕秀才道:“二位恩公到来,提起莜儿一桩心事,妾欲与两位恩公结为兄妹,不知夫君许否?”
吕秀才说:“如此甚好,你等以义相结,我岂能不顺从其美。”
许莜儿又跪下喊道:“王兄、赵兄在上,受妹妹莜儿磕头。”王进福和赵俭忙道:“妹子,使不得,愧不敢当啊。”
吕秀才对王进福和赵俭说:“小可行这等结义亲之事,必当告先祖且祠堂前掣签同意方得行事,故你三人结为义亲,小可旁边作个见证。”
王进福:“如此,哥我愧受了,妹请起。”
赵俭突然想起自己去世的两个姐姐,眼圈一红,也拎着拐大大作了个揖说:“恭敬不如从命,妹请起。”
许莜儿:“本来也该让婆婆当面致谢两位兄长,却这几日有些折腾,病倒了。”
王进福:“你我既然兄妹相称,岂有老人家来拜我等之理,只是今日府上操劳繁忙,待诸事完毕,府上清静之时我们再来探望老人家。”
回到堂屋,大娘子说,礼房的小吏和两个衙役每人赏了一钱银子,已经走了。
王进福和赵俭别了吕府,骑马并行回衙。
赵俭又嘿嘿乐道:“咱哥儿俩不算白忙活,得了个义妹。只是莫耀祖白想一场,大哥你回去且安慰他一回。”
王进福:“还能怎样讲,实话讲罢。咱俩没少使力,谁也没想最后是这么个结果。好在咱没使耀祖的银子,否则可真不好与他回话了。”
赵俭穿紫袍,骑在毛驴般大的小红马上,脖子一梗说:“他若使了钱倒好办了,我不把钱要回来,便把人给他要回来。”
赵俭又与人勾连事情去了。王进福把马交回衙门,到东外城莫耀祖家,把吕秀才娶许莜儿为妾、他哥儿俩代知府送匾的前后经过讲了。
莫耀祖笑眯眯地听完,说:“唉,大哥,那天咱俩去济养院看这女子被轿接走,我就觉着这事十有八九完了。人家是穿锦衣坐轿的人了,哪里是我能养得了的。”
王进福叹口气,道:“你是没见她扛木、挑土时的模样,过今天没明天哩。”
莫耀祖:“那也要谢谢大哥。还有赵兄也跟着费力花银子,过几日我做东,大哥与赵兄说一声,给我个面子。”
王进福:“事情办成这样,再说吧。”
李墨林去狱里探看过范忠玉,想的是看看他能不能扛得住,毕竟他要是发起疯来乱咬一气,说自己收了他十五两金,即使没什么把柄,以后见邓知府,面子也抹不开。邓知府真要对自己心冷了,那绝对不是好事。
见范忠玉面色蜡黄,人也瘦了不少,但言谈举止还算正常。问了下饮食起居等,家属已送来衣服被褥,且每日送水送饭,也无人审问。
李墨林放心不少,他若招出行贿自己,也是罪上加罪,只要他有盼头,就不会牵连自己。
李墨林说:“此处比不得外面,毕竟是监狱,多忍耐些,以静观时变,我会嘱咐这里的狱吏不为难你。”
李墨林要走的时候,范忠玉突然跪下求道:“李大人,落得这步田地,属下只能靠你了。我有一信想寄于我世交好友,现为大同镇副千户,请他设法救我。路途近千里,无以为寄,只有李大人能将此信转到。求大人看在我为户房埋头帐簿十几年,一直唯大人马首是瞻,帮我传出此信。”
李墨林犹豫了一下说:“我府与太原、大同公文往来频繁,我可以答应你,但信必我验看之后才能寄出。”
范忠玉:“全凭李大人作主。”
李墨林拿到信后,见范忠玉说自己为户房开支平衡计,私自做主,多报少支。知府大人疑自己贪污公粮,现押在狱中待审。
当下,李墨林先要确定的是邓知府欲将范忠玉怎样。
按一般贯例,证据都在,刑狱大堂一顿大刑、签字画押后,上书弹劾,范忠玉便人头落地了。
显然邓知府是不想伤他身家性命。以范忠玉的人脉和背景,要他性命也谈不上树敌。是邓知府仁慈吗?有一点,但绝不会用在这种事上。
邓知府是不想让属下因惧怕对他都敬而远之。
这个世道,查哪个官吏都会出事,若平阳府各房官吏都因害怕邓知府而远离他,那他在平阳府就成了孤家寡人,什么事情也别干了。
李墨林继而想,邓知府既要给范忠玉一个足以铭记的教训,又不想伤他太重。
自己手里这封信寄出会是什么结果?
范忠玉翻案?以邓知府的背景恐怕没人这么干。
减轻处罚?范忠玉最好是这么个结局,怕也是邓知府最后的打算。而邓知府得知自己替范忠玉传信会怎样?
一日堂会后,李墨林带着这封信去见邓知府,一见面便说:“大人,属下前日去监狱察看嫌犯范忠玉,他托下官向大同镇一个副千户传信,为其贪污案求情。我带来此信,请大人察看。”
邓知府愣了一下,道:“那你便与他传,我无兴趣看。”
李墨林犯难了片刻,展开信念起来,邓知府听罢还是说:“李大人,你替他去传吧。”
李墨林:“无大人允许,我自是不敢传出此信,但大人却让属下传,却是为何?”
邓知府:“李主事,实话对你讲,弹劾文书我已写好,与他信里原委一致。想你看出,我没想伤他身家性命,但若平白放过,平阳府如何推行政令、朝廷尊严何在?如有人替本府处理此事,便交与他们。范忠玉既然想托人,你让他托便是。你能拿信来,本府是赞许的。明白告诉你,我随弹劾文书一起的还有他贪污的证据和证词,及他的贪污对我平阳以役代赈之策的败坏。”
李墨林汗淋淋地告别邓知府。朝中有人好做官,在这平阳府还没有人敢与邓知府较力。
李墨林立即安排户房的驿使,携信立即出发,驿使日行夜宿,于沿途各县驿站换马,不几日来到太原,又行了三日到达大同,将信交付。
张千户早已将妻儿接至大同城内,接信一看,写着:吾弟台鉴。平阳一别,七年之思。今兄有难矣……。
寥寥数行,看得张副千户坐不住了,他与范忠玉世代交好,友情颇深。
一想马上要赴太原押解军饷,借此可到提刑按察使丰鸣铎大人处为范忠玉说情,此公与范忠玉父亲与自己父亲曾并肩于军中阵前,有过生死之谊。
到达太原,张副千户花五百两纹银倾了个五十两的足金元宝,去见丰鸣铎。以至交后辈之名通报进去得以相见。
虽值隆冬,但屋里暖意融融,丰大人一身轻便绸缎,须发皆白,却还精神矍铄。
张副千户以侄儿自称磕头罢,呈上五十两的足金元宝,说:“大人与家父当年生死与共,情如兄弟。五十两金且当侄儿奉养微薄之资。”
几句家常后,便说到范忠玉父亲,张副千户拿出他的信呈上去。丰鸣铎略看之后说:“看来邓知府所言不虚,这个范忠玉确做了违背律条之事。不过裁罚可重可轻,老夫自有道理,贤侄勿忧。”
张副千户辞别了丰鸣铎,押送军饷回了大同。
这边丰鸣铎给平阳府下了提案公文,要将范忠玉贪污案提到提刑司审问。
范忠玉临走的前一晚上,家人与他酒食送别。
王进福听说范忠玉下了狱,想到当初自己在要紧时,人家帮过自己,便花了一钱银子办了最好的酒食,却见范副主事的家人正在。
王进福一见先磕头,“听说大人摊上事了,小人卑微,帮不上什么,办些酒食送于大人。”
范忠玉没起身,坐在小桌后,“哦,你是我兄弟的那个……叫王什么……。”范忠玉冷漠里有一丝感动,接着自嘲道:“我已不是什么大人了,无须大礼。”
王进福看出范忠玉家人嫌他碍眼,略说了几句话,便留下饭菜,拎着空食盒出来;却见前面两个衙役打着灯笼小跑着引路,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王进福认出那是邓知府,忙远远让到墙根儿的阴影处。
邓知府来送一下范忠玉,是要让平阳府上下看看,他邓兆恒是如何对待属下的。
他前面大踏步走,许化民贴身跟着,高力手里也拎着个食盒。范忠玉忙让老婆把所有东西清理干净,带孩子先回避出去。
高力麻利地打开食盒,是四样菜,一壶酒,两个酒盅倒满。
邓知府没有坐,却命范忠玉坐下,说:“今日乃是送别,本府已嘱李主事关照你家眷,何时接走,不必知会我。”
端起酒杯冷冷地说:“范副主事,日后若有相见,你当念我今日之仁慈。”
说完,与范忠玉碰了下杯,一饮而尽,转身而去。
留下范忠玉跪下磕头,呆呆地心里一片茫然。
范忠玉被提到提刑按察使司受审,丰鸣铎早定了主意,略问了一下,转吏房上报吏部,办了个降职,转它地赴任去了。
范忠玉一走,李墨林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却难得松口气。他发现邓知府的下属不好当,得小心翼翼,别惹着他。
不知这个邓知府能在平阳府干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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