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知府陪兵马佥事赵卫视察完城防,赵佥事说,明日守备府议事布置兵备,各房主事都要到场,

    见众人长时陪着都有些疲惫,吩咐后晌各自且回,自己也随郝万里回守备府歇息去了。

    邓兆恒的儿子小钟秀已会满地跑,与雪儿的儿子前几日玩得累过了头,连日发烧不退,邓夫人忧心得夜不能寐。

    而邓兆恒连日与赵佥事巡视和招集议事,顾不上看小儿一眼。这一得空儿,便急急回府来。

    这几日赵卫一直骑马,邓兆恒便也没坐轿。一马当先,带着老何、许化民、高力等人奔回府门前,两个衙役跑上来把马接过去。

    这时,一个穿白绫袍、拄拐棍的人一瘸一拐奔过来,到近前便跪,“大人,刑捕司捕头赵俭拜见。”

    邓兆恒认出了他,“赵俭,有何事?”

    赵俭咚咚磕了俩头,“大人,冤枉。”

    老何小声道:“老爷,赵捕头是为王进福的事,前晌便来过。”

    邓兆恒一听王进福三字,冷哼一声,“他的事与你何干?”

    赵俭道:“大人,那银子并非王进福所贪,其中另有原委。”

    “你进来讲”,说罢,邓知府一干人噔噔走入府去,赵俭跟在身后,直接进了外客厅。

    其他人退去后,邓知府没有坐,背手侧对着赵俭,“讲,怎么回事?”

    赵俭又跪下,“大人,我大哥王进福实是冤枉”,说着流下泪来。

    见邓知府在听,生怕他听到一半不让讲了,便一气说完。

    邓知府皱眉道:“依你说是卢典史贪了?可他有证据,王进福空口无凭。”

    这时雪儿屏风后出来,“老爷,给公子看病的郎中来了,夫人请老爷过去。”

    邓知府摆手让雪儿先下去,“赵俭,你要拿得出卢典史贪污的证据。”

    赵俭仰着脸,一只独眼泛着泪花,“大人,我大哥没有证据,小人也没有证据。五百两是掉头的罪,可这头掉得冤啊。”

    邓知府略一沉吟,“王进福救过你命,故而你竭力救他?”

    赵俭抱定主意,邓大人不答应,死也不能走,“大人,我大哥是好人,不光救过我命,我大嫂是他从荒坟滩捡回的,帮许莜儿、帮我耀祖兄弟……。”

    邓知府打断他,“你赵俭一句‘王进福是好人’朝廷律条便废了?”

    邓知府心里一动,赵俭讲到莫耀祖,“王进福与莫耀祖相厚?”

    “我三人情同亲兄弟。”赵俭还想说下去,见邓知府手摆了一下,便闭嘴。

    邓兆恒慢慢踱了几步,赵俭为刑捕司出过力,人也看起来能干,但赵俭的话他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

    莫耀祖与王进福相厚,这让他意外。

    莫耀祖是钟鸣岐看上的人,而他最信得过钟鸣岐的德行,如此,他宁愿相信莫耀祖。

    于是对赵俭说:“空口无凭翻不得案,本府且信你一半,王进福贪污一案缓判,待五百两的去处查清再结案。”

    赵俭一听大哥暂脱了死罪,心放下了些。但刑房上下根本没有审卢典史的想法,五百两没下落,大哥、大嫂岂不是一直关下去?谁知杨伯雄还会用什么狠手段。

    便道:“大人,小人先凑出五百两,替官府补上,能否先放出我大嫂?我大嫂一个妇道人家,只是为役夫做了两年饭,银钱没领过一两,却下了牢狱。”

    这时雪儿又来催,“老爷,郎中正在开药,夫人说要问问你。”

    邓知府:“我马上去,让先生稍候。”

    扭头对赵俭说:“即使补齐贪银,案件没查清,仍属嫌犯,不能结糊涂案。王进福妻子可先放回,其他人审理清楚再定,明日我会向魏主事交代此事。”

    呆了一下自言自语,“唉,我也断的是糊涂案啊。”说完摆手让赵俭退下,自己往后面去。

    突然回头盯着赵俭,“赵俭,你哪里来的五百两?”声音冰冷。

    赵俭一哆嗦,脱口道:“我耀祖兄弟做生意有些积蓄,他与户房钟副主事一起去西安经理过铁务。我再与朋友借一些,慢慢还。”

    邓知府口气缓和下来,“去吧。”

    出了府衙,赵俭长出一口气。他当然不能让衙门里的人知道,他赵俭到处借银子捞王进福,那样大人们会很难看。

    在南关一家饭馆儿,见到了冯五。

    平素都是赵俭大手大脚给冯五一伙银子花,突然让冯五做保,从商户手里借二百两。

    “赵爷,出了何事?我是否让手下弟兄也凑些?”冯五问。

    赵俭靠坐着,架起瘸腿抖着,“不必,眼前紧着用。我放出去的银子,三、五日便回来了。”

    走了五、六家商户,加上家里的和莫耀祖的应该够了。

    莫耀祖先去见王进福。虽有酒肉,可他哪里吃喝得进,“耀祖,我这是无妄之灾,还把你哥儿俩拖进来。我若被冤砍头,倒也认了。想来这世上冤魂无数,哪分什么青红皀白,你大嫂和阳儿,就靠给你与赵俭了。”

    莫耀祖眯眼遮着心里的难受,脸上笑着,“大哥不必灰心,有我和二哥,断不会让大哥到那种地步。案子已有些眉目,先将大嫂疏通出去,再设法减轻大哥罪名。”

    王进福猜出了一、二,“得花多少银钱?”

    莫耀祖笑笑,“大哥不必管这些,我与二哥有今日也是大哥给的,银子不算事。”

    看着王进福抹了把泪,开始吃肉喝酒,莫耀祖又拎着饭食去探了姜桂枝。

    出来一想,赵俭求邓知府,必是三言两语便出来,此时应该筹银子去了,便到赵俭家门口转悠着往南张望。

    赵俭坐轿回来,边下轿边道:“耀祖,还是你心思活泛,邓大人答应了。”

    莫耀祖心里松了一下,“答应什么了?”

    赵俭:“把银子堵上,先把大嫂放出来,大哥脱了死罪。”

    张老伯与荷儿一听救人有了眉目,不幸中的万幸,四人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荷儿问:“大嫂出来是今日还是明日?”

    赵俭:“银子交上去便能放。”

    张老伯:“进福何时出来?”

    赵俭道:“当下是不能,先过了死罪这一关再说。”

    莫耀祖起身道:“我回去归拢银子。”

    赵俭:“我这里四百来两,你那店千万不要便宜甩,再有一百多两便够了,这几日我把债收一收。脚店那边先别提这事,大哥出来再说”

    荷儿道:“耀祖吃过饭再走。”

    莫耀祖急着筹银子,无心逗留,匆匆走了。

    第二日一早,莫耀祖带来了四百两,他把店里的货押出去了。他明白,除了那五百多两,疏通大人们的耗费也少不了,不能都让赵俭出。

    “二哥,你我一人四百两,先用着,不够再想办法。”

    赵俭也没多说话,二人背了银子去刑捕司。

    杨伯雄见赵俭身后跟着一个罗锅儿,肩上搭着口袋,看出里面是一大堆银子。

    心里不由一乐,这两个残疾还碰一起了,银子凑得也够快。

    看那罗锅儿,高个儿、凤眼、大方脸,微露板儿牙,眯眼笑着,一副从容和镇定模样。

    杨伯雄想出了这个人是谁,那个棉纱店的掌柜,王进福的把兄弟,折了他三百两,这么快便缓过劲儿来,哪天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在平阳城想发财,不拜我杨爷,杨爷便要硬拿。

    心里恶狠狠地想着,眼睛却也笑成一条缝,“兄弟,你两个这么早。”

    赵俭:“杨爷,送银子来了。”

    莫耀祖也拱手作揖,“杨爷,小人莫耀祖拜见。”

    杨伯雄打趣赵俭,“还是你有能为,一夜之间便拿出五百多两,我自愧不如啊。”

    赵俭嘿嘿乐道:“我哪敢与杨爷比,杨爷的手指头都比我腰粗。”

    三人说笑了几句,杨伯雄正色道:“银子交了,之后你们如何打算?”

    赵俭道:“杨爷面前不敢隐瞒,昨日兄弟去求了知府大人,大人允了。只要把银子补上,先把我大嫂放回,免去我大哥贪污死罪,往后再看案子审的情形。”

    杨伯雄一愣,他让赵俭去求魏程远,而赵俭在魏程远面前又说不上话,还得求自己。没想到赵俭直接求邓知府,心里有些不快,“是么?魏大人还没跟我说。”

    赵俭和莫耀祖见杨伯雄不慌不忙,心里急也没办法。

    赵俭道:“杨爷,要不先把银子收了。”

    杨伯雄道:“我收了也是暂存,还得交到府库去,你们直接交户房去。”

    莫耀祖小心翼翼问:“杨爷,小人有一事想问。按理补齐亏银,要从五百一十六两里,除去营房修缮耗去的银两才对,可否请户房核算一下,究竟该补多少?”

    杨伯雄气哼哼道:“户房明细里只有支出,花多少只有王进福自己知道。他是疑犯,说了也不能信,你俩说更不算数。我看你们还去求知府大人,或许能省几两。”

    赵俭知道他没得好处,心里有气,“杨爷一直在这事里相帮着,兄弟自知杨爷的好。”

    杨伯雄打断赵俭,“亏银补不上,人便关在这里。你们是愿意先交五百一十六两,还是等核算清了再交?都是弟兄,这点儿便利我肯定给。”

    二人哪敢耽搁,莫耀祖:“杨爷,我们先交。”

    赵俭道:“杨爷,看魏主事来了否。烦杨爷去与魏主事说情,邓大人讲,会知会刑房,想来魏主事已知道了。”

    杨伯雄:“你们都谋划好了,还用我做什么?”

    赵俭:“大人们就是点头,也得杨爷这里操办。”说完看了下莫耀祖。

    莫耀祖说去茅房,出去了。赵俭拿出个五两的金锭放杨伯雄手边的案卷下,“我大哥的审案杨爷费些操劳。”

    杨伯雄觉得有点少,但一想自己也拦不住放人了,“也就是你的事,若换别人,就关着吧。”

    邓知府的小儿仍发烧,睡觉时常惊醒大哭。夫人、雪儿、小兰三人轮流守着,用湿手巾在脑门儿和手心、脚心处敷着。

    郎中开了药,但说平阳这两年热毒很盛,本地麝香已用尽,因麝香来自南蛮之地或北面的瓦剌部落,一时很不易得。而若无麝香,药性将减大半。

    邓兆恒说:“药性小也得服,总比没有强些。”

    郎中道:“令公子年幼惧苦,难服汤药,待小可连夜制成小蜜丸,明日一早送来。”

    邓兆恒派赵宏骑快马前往太原,太原没有就往大同,所带银两全部买了麝香,除了儿子用,剩下的都转给郎中。

    第二日去守备府议事前,邓知府想起赵俭昨日找过他,匆忙写了手笺,让许化民给魏主事送去。

    守备府大堂里,气氛有些凝重。

    赵卫、邓兆恒、郝万里居首,下面军中官长加衙门官吏共百十来人。

    依以往的经验,北方部落一旦聚集,十有八九会南犯,无非是规模大小而已。到时平阳、潞州守军必北移,有时到太原待命,有时直接到大同担负侧翼。

    守备府官兵不少已经在平阳城安了家,当边关出现警讯,自是都惶惶不安。

    赵佥事身后挂了边塞地图,虽是白天,地图前也燃着几盏角灯。

    赵佥事的声音很大,“……这些年,瓦剌来犯,我们从未败过,只因我们不能败。面对瓦剌威胁,平阳府要担重任……。”

    轮到邓兆恒,他宣告,民兵数量扩充到与守备府官兵等额;民兵自带口粮改为府库负担;为大同镇打造一千把刀、三百副铠甲。

    郝万里宣告了军纪。

    议事结束,邓知府在守备府陪赵佥事吃饭,一起商议民兵操练事宜。

    赵佥事明日前往潞州巡查,今日府内设晚宴饯行。

    出了守备府上马缓行,斜阳映照,一片片瓦房、簇簇杨柳,还有几棵高大的松柏都显得鲜亮。

    腾总兵来信,说要组建一支精锐骑兵,请他尽快赶制五百副重铠甲。

    “郑天野该回来了”,邓兆恒想着。

    郑天野督察义利渠修成后,立马又巡察各处石炭窑去了。

    这两年各处石炭窑渐多,上缴税银让朝廷上下瞩目,平阳府库也大为宽裕。这其中,郑天野功不可没。

    邓夫人因了上一回的长时日相处,总念叨着想与郑夫人相见几回,却因为有儿子拖着走不开。

    回到府内宅,老何禀报,“老爷,二十人的晚宴已备妥当。”

    邓知府问,给赵佥事的礼物是否备好。

    老何说:“一只铜熏炉和一对蝴蝶杯,都已装好木匣。”

    晚宴过后,邓兆恒与赵佥事又长谈一回。

    赵佥事道:“邓大人自京城到平阳,若愚兄没记错的话,有十几年了吧。”

    邓兆恒:“已一十三年零八个月。”

    赵佥事道:“如此长任期,在我大明一百五十九府可算奇事。此次前来一观,贤弟治世之才果然出众,想来朝廷思虑边关一旦吃紧,粮草、兵员都要平阳府出大力,故而让你在此长期经营。不过,我看平阳是留不住贤弟了,高升怕是躲也躲不过。”

    邓兆恒道:“佥事大人过誉了。大同一线固防、御敌还要仰仗大人,一旦需要,平阳府自当全力以赴。”

    子时回内宅歇息,夫人说:“郎中送来密丸,儿子无论如何不肯吃,最后雪儿哄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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