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跟着王西洲,来到他的房间里。



    一坐下,王西洲先是给白孤倒了杯水,然后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说道:“这次喊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王西洲顿了顿,“第一件事,就是沙雨镇的那位祭祀法师,已经死了。他是被沙雨镇的百姓处理的。”



    “啊?”



    对于王西洲的第一句话,白孤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下了多重的手,白孤还是很清楚的。



    就彩衣男子那种伤势,除非是下了血本,不然不可能活下来。



    就算彩衣男子侥幸活了下来,那也是废人一个。



    经脉丹田被白孤一剑搅烂,脊椎骨都被白孤挖出来一块了,彩衣男子要是还能下地走路,白孤直接头都给他。



    但后面那句话,就很让白孤惊讶了。



    彩衣男子是山神祭的祭祀法师,在沙雨镇百姓眼里,是那椒月山山神意志的化身,代表的可是山神!



    是庇佑沙雨镇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山神!



    彩衣男子往常在沙雨镇里地位与镇长相比,只会是只高不低。



    甚至要远超镇长!



    就这么一号人物,被打死了?



    还是沙雨镇百姓自个儿处理的?



    白孤怎么听都不是很信。



    看出白孤的疑惑,王西洲解释道:“前几天段兄与西州走了一趟沙雨镇,与沙雨镇的百姓解释了一番。为此,段兄还请来了附近一位擅长望气堪舆的道门高功,费了一番口舌,这才让沙雨镇百姓相信那椒月山山上并无山神。至于这位祭祀法师,我们就交由他们处置了。”



    白孤恍然。



    合着你所谓的给他一个痛快,是这样的啊。



    身败名裂,如作神像倒塌,祭台崩碎。



    难怪段切说王西洲看着是个老好人,但实际蔫儿坏。



    现在看来,确实是。



    读书人,心眼子是真的多。



    王西洲又接着说道:“第二件事,就是小白你读书不多,至今认得的字也应该不多,所以西州就毛遂自荐,想来教你读书识字,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孤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西洲。



    什么情况?



    教我读书识字?你跟段切一样,做学塾讲师?



    “王大哥,我有师傅了,这恐怕不合适吧?”



    王西洲笑了笑,“这个你放心,西州不敢逾矩,妄想与一位剑仙抢弟子。西州教你读书认字,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帮助,不牵涉师徒情谊,不打紧的。”



    白孤点了点头,表示明了,但还是开口说道:“王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去黑羊山的路途也不是很长,而且路上王大哥你还要去采风,时间就更少了。我担心……”



    “这个没关系,西州教你读书认字,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真正要用心努力的,应该是你自己。授业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坚持学习,不被外物所吸引,束己自律。”



    白孤语塞。



    他已经婉拒王西洲了,而且语气还这么明显,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这家伙是听不懂人话吗?



    见白孤沉默,王西洲便开口道:“此事不着急,慢慢来,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回复西洲也不迟。至于那第三件事,其实不提也罢,是与第二件事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小白你不愿意由西洲教你读书识字的话,那么说不说第三件事都是一样的。”



    白孤只是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吊我胃口?不好意思,我真不吃这一套。



    不过这第三件事,也挺好猜。



    大概率是王西洲半路上有什么事情,需要耽搁一下。



    如果白孤答应王西洲教他读书认字,那么几人是会一路作陪到黑羊山。那么中途要是王西洲需要停留一段时日,是需要与白孤提前商量的。



    只是如果白孤不答应王西洲的提议,那就万事休矣,说了跟没说一样,还不如不说。



    倒也不是王西洲卖关子,只是有些事情,能不说就不说,免得把太多人牵扯进来,到时候大家都是落汤鸡,一身脏水。



    王西洲眼皮低敛,声音莫名有些低沉,“小白,能与西洲聊聊,你前几天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对那祭祀法师下那么重的……死手吗?”



    白孤在心里冷笑一声。



    说了那么多,还是说回来了。



    白孤又喝了口水,“王大哥我想你应该是弄错了一件事,我当时并不是性情大变,而是顺势而为。或者说,那才是我的本来样子。你以为的我,只是你以为而已。”



    王西洲眉头微微一皱,“你动了杀心?”



    白孤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谁让他觊觎小小,嘴还不干不净的。有些事,有些话,在我这里,谁都做不得,说不得。做了,说了,那他就得去死。不管他是谁,我都会让他去死,而且绝对不会死得那么痛快。我要让他下辈子都记得,手脚嘴巴都放干净些,不然死都会是一种奢望。”



    看着白孤面色蜡黄,尚未脱去稚嫩的脸庞,平静语气间的冰冷却让王西洲这个吞灵境都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一个前不久才十七岁的少年,心中的做事风格这么凶残冷血。若是真的对其视而不见,任其发展,将来还得了?



    王西洲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白孤莫名其妙问了一句,“王大哥,你有父母吗?”



    王西洲的眼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问的是什么话?



    就算你对我再这么不满,突然就问候别人父母,你礼貌吗?



    还没等王西洲反应过来,白孤继续说道:“王大哥,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父母爱人兄弟姐妹,他们是否还在不在人世?但如果有人侮辱、伤害他们,你又会如何?好,我姑且当你与他们关系不好,就算他们横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白孤顿了顿,“那你总有件心头好的物件吧?扇子?玉佩?还是某幅画?如果那件东西被人恶意损坏,你又会如何?难不成还能像现在一样,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想要跟我讲些廉价空洞的大道理?”



    王西洲沉默片刻,“小白,那你觉得,什么是廉价空洞的大道理?”



    白孤看了王西洲一眼,“我读书不多,见识少,只知道只能在半空中飘着,落不到地上的,只能看着,伸手去接却在手里融化的,就都是廉价空洞的大道理。那些狗屁话,就跟雪花一样,好看而已,没点屁用,连混个饱都不行。”



    都是吞灵境,岁至甲子的人了,连这个都不知道,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哦,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是连狗都不如了。



    毕竟伶仃巷的狗,都知道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叫得凶。



    王西洲捏着杯子,脸上有为难之色,“人立足于世,要有底线,要有追求……”



    王西洲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孤打断,“吃不饱饭,可没力气站着,趴着喘气都是件费劲儿的事情。快要饿死的人,可没什么底线可言。”



    白孤神色平静而冷漠,“我见过一位书生,穿着还算体面,但接连几天没吃饭,也一样抛弃平时念叨着的仁义道德、经纶纲常,趴在地上与几条癞皮狗抢食儿吃。最后书生好不容易扒开狗嘴,抢到了那一小块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白孤忍不住嗤笑一声,“那家伙平时有多自持高贵,那个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不说,头破血流,手指头都被狗咬掉一根。蹲在路边啃馒头的时候,他还死命盯着路过的人,生怕有人出手抢夺他手里头那点馒头。说实话,真要有人想抢,就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别人出手还得看着点力气,免得一下子就把他打死了。”



    白孤又看向王西洲,“王大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



    “小白,你太过偏激了。”王西洲长叹一声,“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但至少内心得有一个关隘,除非是生死关头,就不要让心底的洪水猛兽占据内心。小白,你要记得,人要学会控制住内心,而不是让内心控制你自己。率性而为,随心而动,是会酿成大错的。”



    白孤嘴角扯了扯,“人生在世,就是一个活字。只要能活着,什么活法都自有道理。死了,说什么都没用。我只是一个小蝼蚁,不是什么大人物,就算是横死街头,有谁会记得我的名字?又有谁会一直记住这件事?不过是街头巷尾下酒的小菜,闲聊的谈资而已,没几天人们就忘记了。我是怎么个活法,我自有我的道理。吴老和我师傅对于这件事没有多说,他们尊重我的想法。”



    王西洲眼皮低敛,“西洲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白孤呵呵一笑,“巧了,我也一样。”



    王西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心里的一堆话,没有说出口。



    白孤眼睛余光扫了王西洲一眼,心里冷笑不止。



    白孤想起曾经在蚁堂,听唐涂说书时听到过的一句话。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现在自己和王西洲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白孤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水,然后站起身,“王大哥,小小刚刚才起床,我怕她又睡着,得去看看,喊她起来,先走一步了。”



    “好。”



    白孤径直走出王西洲的房间,头也不回。



    王西洲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里依旧捏着杯子,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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