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一愣,还是实话实说了,“啊对,当年是白老太太借钱给我,让我讨了婆娘。后来我婆娘难产,还是白老太太来帮忙的。”

    “那就行。”白孤点了点头。

    丁伯一头雾水。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白孤却转头将矛头对准了其他两个家长,“林大娘,陈大妈,我奶奶也帮过你们家不少忙吧?需不需要我提醒提醒。”

    “不用了,不用了。”

    “我还记着呢。”

    白孤点了点头,然后往旁边走了两步,让身后白老太太的坟展露出来,“你们五个人,都受过我奶奶的恩惠,是不是?”

    五人不知道白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点了点头。

    “都是直接,或间接欠了我奶奶一条,甚至更多条命,是不是?”

    五人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也就是说,我可以让你们,去做一件或几件事,来偿还你们所欠下来的命,是不是?”

    五人心中不安更加强烈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没办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格。

    “那我再问,打人杀人,是否需要血债血偿?”

    五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再答了。

    他们其实知道自家孩子做了什么,只不过还是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毕竟真要追究起来,他们的孩子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丁伯刚刚服软的话语,也只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而白孤现在这个问题,则是把选择抛给他们了。

    回答是,那他们的孩子都将难逃一死。

    回答不是,指不定会惹怒白孤,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这个是死命题!

    在寒冷的大雪天,几个家长被白孤这个问题急得都出了汗。

    都是冷汗。

    都在害怕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的回答而遭遇不测。

    这时候,其中一个孩子跪得腿麻了,也被寒风吹得受不了了。他哭着大喊道:“爹,快救我!我不想跪了,我要回去!我想家了!”

    是丁伯的小儿子。

    丁伯听着儿子的哭喊声,心痛如绞。但他清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事情跟白孤谈清楚。

    在那之前,任何其他的动作,都有可能害死自己的孩子。

    几个孩子本来都被折磨得快崩溃,当有一个孩子哭了,其他孩子的心理防线也就跟着一起崩溃,也跟着哭喊起来。

    一个壮汉听不下去了,上前就是几巴掌,直接就把几个孩子给扇懵了。紧接着又掏出几块布团,塞入各自嘴里,不让他们再哭喊。

    本来他们的手脚都被绑着,以防他们逃跑。现在好了,相对自由点的嘴巴也被限制了。

    几个孩子只能在心里默默哭喊。

    但旁边的几个家长可就忍不住了。

    自家孩子被打了,做父母的能忍住?

    “你们怎么可以乱打人?”

    “畜生啊你们!”

    “你们这么大个人打小孩,你们丧尽天良啊,不得好死!”

    李伯更是护子心切,直接冲上去想把儿子救出来。却被鹏哥一脚踹在胸膛,整个人飞了回去,摔在雪地上。

    鹏哥的目光如刀,冷冷地剐过几人,“你们要是想谈,就好好谈。不然,我就直接把这几个杂碎的脑袋拧下来!”

    白小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感情。至于阿月,虽然跟他不熟,但也看着乖巧。这样的两个女孩一个重伤未醒,一个活活冻死,他心里也不好受。

    而且,他也从来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白孤。

    那么伤心,那么愤怒,那么……绝望。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坚定地站在白孤这边,支持他做的一切。

    不论对与错。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都是如此。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丁伯出面打破沉默:“小白,咱这样,这里风大雪大,太冷,不太适合谈。先回去,咱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也别动手动脚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丁伯,您说这话违心不?伶仃巷里面有暖和地方吗?况且,和气?伶仃巷是什么地方,您比我住得久,应该比我清楚吧?”白孤不禁嗤笑一声。

    “老丁,跟这小子废什么话,咱们去报官!让官府治治他们!”王大婶一脸忿忿不平,说话间还瞟了一眼阡陌司众人。

    白孤笑了,“可以啊,去吧。我还担心这事儿处理起来太费劲儿了,正好让官府来,名正言顺,把这群家伙砍了也是天经地义。去啊,赶紧去啊。晚了,衙役可就都回家了。”

    “小白啊,咱再商量商量,就不能有个更好的方法解决吗?”丁伯真的无语了,怎么会有这群猪队友啊!明明让自己一个人慢慢从中调节就好了,非要横插一脚,搞得现在僵持不下,都快谈崩了。

    不然的话,现在估计都可以带回孩子,回家睡觉了。

    “更好的办法?比如呢?赔钱吗?你们又能有多少钱?你们五家加起来都没有十贯钱吧?这连治小小的病都不够!”

    丁伯瞬间哑火。

    白孤冷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呢,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

    “说来听听。”丁伯眼前一亮,有办法就行,那就说明有得商量。

    “你们五家呢,都受过我奶奶的恩惠,都欠过我奶奶几条命,这一点没错吧?”白孤突然粲然一笑,“那好,我要你们现在,把欠我奶奶的命还来。不用多,一条命就够了,剩余的以后再说。至于怎么还呢,很简单,现在就在这里,你自己和你的孩子选一个去死,另外一个可以活着回家。既还了我奶奶一部分的恩惠,也可以偿还小小与阿月的血债,是不是很简单啊?”

    五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鹏哥众人心中悚然。

    白孤这个办法……太狠毒了!

    甚至可以说是恶毒!

    利用前人的恩惠,来要挟他们用命来还,让他们在自己与孩子之间做选择!

    白孤就是要让他们在人性与亲情之间做选择!

    他就是要将伶仃巷人骨子里深藏着的自私搬到明面上,血淋淋地撕开给大家看!

    你们不是担心孩子嘛,不想让孩子受罪受苦,那你们就去死!

    不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要么自家的主心骨垮掉,要么自家的后代断绝。

    无论是哪种选择,都能将各家推入深渊。

    白孤就是要在他们心里留下阴影,让他们在以后的日子天天遭受良心的谴责!

    就算是今天他们能安然无事地回去,往后的日子可就不一定能安生。

    陈大妈颤抖着手,指着白孤,“小……小白,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白孤洒然一笑,丝毫不在意陈大妈的指责,“怎么样,各位,做好选择了吗?没有的话,那我就替各位做主了。”

    王大婶悲呼一声,哭喊道:“他们还只是孩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丁伯闭上眼睛,一脸绝望。

    这下子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真的是猪队友!

    蠢!

    果不其然,白孤原本挂着笑意的脸突然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漫天风雪也为之一滞。

    他蓦然爆发,“孩子?!就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就不是,对吗?!小小她今年才十岁!十岁!现在躺在老刘头家,重伤昏迷,什么时候能醒还不知道!阿月,她今年才七岁!七岁啊!现在就躺在你们面前这小小的坟里,死了!她们比你们的孩子都要小,你们的孩子是孩子,那她们呢?她们算什么?她们就不是孩子了吗?啊!”

    白孤越说越激动,眼中不知何时滚下两行泪,眼瞳却是赤红一片。

    在这漫天风雪里,看着很是渗人。

    五人都被白孤这幅样子吓得后退几步,更多的是心虚!

    他们忘了,他们是护子心切,可白孤今天也是要为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

    这件事,本就是白孤占理。

    尽管很不想给猪队友擦屁股,但为了自己孩子,丁伯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小白啊,你王大婶不是那个意思……”

    “丁伯!”白孤打断丁伯的话,“你要是想再当和事佬,那好,我就先把你儿子杀了。到时候你还想再当和事佬,就让你当个够!”

    白孤这次是真正动了火。

    丁伯这种和事佬的性格,他最是厌烦,说白了就是墙头草。平时看看也就算了,反正也只是讨乐子。今天劝到自己头上来了,之前看他态度还可以,也就没太在意。

    至于现在?不好意思,你再多说一句我连你都杀了!

    见五人都不说话了,白孤阴沉着脸,但却笑了一下,“还没做好选择?没事,你们不着急,我也不着急。就是再这么拖下去,你们孩子能不能顶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只见五个跪着的半大小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尤其是丁伯的小儿子,年纪最小,已经昏过去了。只是他背后插着一根棍子,捆着他的绳子系在棍子上面,才勉强让他保持跪姿。

    “白孤!你奶奶当初帮助我们的时候可没想着要我们回报,白老太太不是这种人!”丁伯一急,连忙搬出白老太太。

    “我知道啊。”想不到白孤很大方地承认了,“你们既然不要脸皮地想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就不许我强行要你们偿还恩情?再者说了,这件事情,血债血偿,天经地义。我就是现在把这群家伙杀了,官府朝廷、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说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你一直在说我们的孩子去你家打砸抢,导致两人一死一伤,那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孩子做的!”丁伯这时候又开始耍无赖了,为了孩子,他今天舍了这脸皮又如何?

    “呵呵。”白孤冷笑一声,转头看向鹏哥,“鹏哥,阡陌司杀恶人需要理由吗?”

    “不用。”鹏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白孤要做什么。

    “听见没。”白孤笑得眯起了眼睛,可这表情让五人心里愈发害怕了,“阡陌司要杀恶人,不需要证据。要证据,去报官啊,官府会给你们的。不过到时候,不仅仅是你们孩子得死,你们各家在这伶仃巷,恐怕也没脸再住下去吧?”

    五人越想越心惊,事实确实会像白孤说的那样。就算是找不到证据,就凭伶仃巷在外的风气口碑,败诉的也只会是他们。

    最终,他们实在是想不出一丁点好办法,纷纷跪了下去,向白孤求情。

    白孤摇了摇头,“我说了,现在决定你们孩子死活的,是你们自己。”

    三个妇女遭受不住这种压力,都哭了起来。

    丁伯脸上表情挣扎,似乎内心在做激烈的斗争。不一会儿,他脸色微白,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不忍,“我选择,我儿子。”

    其他四人带着不解的目光看向他。

    白孤也有些惊讶,不禁笑问:“你选你儿子?是想让他活呢,还是替你去死?”

    他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丁伯没想到白孤这么绝,他满脸绝望,缓缓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我儿子,任你处置!”

    “老丁,你疯了?那可是你儿子啊!”李叔连忙扯住了丁伯衣角,一脸不可置信。

    老丁可是这伶仃巷里为数不多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不是人的选择?!

    丁伯猛地转头,瞪着李叔,红着眼眶,双手紧紧抓着李叔,“我知道!我知道!可怎么办呢?现在要么我死,要么他死,总得要一条命去填!他是我儿子没错,但我也是他爹啊,难道我就不心痛吗?我痛啊!把心剜出来丢进油锅,再拿出来一刀一刀凌迟的痛啊!可我能怎样呢?我也是我家重病在床的婆娘的老伴儿!是我其他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的爹!是家里生活的顶梁柱!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我要是死了,三个孩子就会像白孤一样小小年纪都得去学会讨生活,去受尽别人的冷脸白眼,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自顾不暇!我的婆娘,他们重病的娘也会因为我的死,孩子的自顾不暇,而活活病死,活活饿死!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丁伯越说越激动,眼中有热泪滚滚而出。他一把甩开李叔,声音歇斯底里,几近疯狂,“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难道我就不是这种情况吗?我跟你一样!还比你更绝一点!我婆娘早就没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三个孩子。我要是死了,他们也得去讨生活,去看别人的脸色,甚至活不下去!可那样,我就得选择我儿子死吗?不行啊,他是我儿子,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父子。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活下去,亲手选择让他去死呢?我做不到啊!”李叔同样,也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这时候,王大婶嘟囔了一句什么,白孤听不见,但离得近的丁伯和李叔却听见了。

    脾气不好的李叔直接扇了王大婶一巴掌,大声骂道:“你个贱婆娘!自己怕死,又怕回去被自己男人打骂,不敢选也就罢了,还敢来看不起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老娘当初生你的时候是把脑子落在肚子里了吧?明明自己去死就可以保下孩子,家里还有男人可以支撑生活,还在担心什么?你就是怕死!你也配做孩子的娘?!我呸!”

    李叔破口大骂的时候,还不忘踹了王大婶一脚,说到最后还啐了她一口唾沫。

    王大婶当即炸毛,上前与李叔扭打在一起,其他三人连忙上去拦架,乱成一团。

    白孤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就当是看乐子吧。

    伶仃巷平日里这种场景,也不少有。

    小时候一有发生,他经常跑出去看,都被白老太太拎了回来。还说他这样不好,经常看别人的笑话,也总有一天别人也来看自己的笑话,现在有多开心,到时候就有多难过。

    白孤当时不懂,只是后来去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看了一会儿,白孤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要是想吵,就回去吵,别来这里烦我。还有,决定好谁死了吗?现在就只有丁伯做了选择,其他人呢?要不我帮你们做决定?”

    五人顿时安静下来,丁伯脸色微白,其他四人神情各异,都没再说话。

    见状,白孤转头,“鹏哥,带刀了吗?”

    “带了,现在就要吗?”鹏哥一挥手,一个壮汉从腰间取下一把朴刀,准备递给白孤。

    白孤伸手制止,“我就不拿了,不会用,等会还得请这位大哥出点力,帮我个忙。”

    “好说好说,小白兄弟放心好了,杀人我最在行了,保准一刀下去,不用第二刀!”

    白孤摇摇头,“不是杀人,是砍人。”

    壮汉一脸疑惑,杀人和砍人,有区别吗?

    白孤看向五人,一脸微笑,“既然五位叔伯婶姨下不定主意,那就不用了。”

    五人一惊,白孤良心发现了?愿意放过我们了?

    丁伯则是一脸茫然,之前做的决定、下的决心,都白费了?

    只不过,白孤接下来让他们当场崩溃,“我就不杀你们孩子了,你们的命我也不要了。我等会只砍去你们孩子的双手,因为他们这五双手,都参与了我家的打砸抢,所以必须留下来!砍完双手,他们就可以领回去了。至于后面的死活,就跟我无关了,就看你们能不能保住他们了。”

    “喔,对了,老刘头会止血,但他愿不愿意帮你们,就说不定了。毕竟,他也挺喜欢小小这孩子的。除了老刘头之外,离这里最近的医馆,也得二十多里吧?要去的话速度要快喔。”白孤微笑着补充了几句。

    只是这微笑,落在五人眼中跟恶魔没什么两样。

    林大娘白着脸,颤颤巍巍地求情道:“小白啊,能不能再……”

    “我这是通知你们,不是商量!”白孤打断林大娘的话,转身向刚刚拿刀的壮汉说道:“那就麻烦这位大哥,按照我刚刚说的,只砍掉这五个家伙的双手就行,不必取他们的命。”

    壮汉脸色古怪。

    你这……跟直接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就算能活下来,今后也是个废人。

    这小子,够狠!

    不过壮汉也没废话,抽出朴刀,向五个孩子走去。

    五人见状不禁慌了起来,连忙上前要阻止壮汉。

    鹏哥眉头一皱,踏出几步,挡在他们面前,拦住他们,“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五人一滞,当即不敢再上前。

    “啊!”

    壮汉手起刀落,五滩红色撒在雪地上,五双小手随之也掉落在地。

    五个小孩顿时晕死过去。

    五人红着眼,怒斥白孤:“这样,你满意了吧?!孩子我们可以带走了吧!”

    白孤笑了笑,“可以。”又转头向壮汉开口,“把这五双手臂砍断!”

    壮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又补上了几刀。

    这是连接回手臂的机会都不留啊!

    真狠啊!

    五人微微一愣,但也没办法管这么多了,连忙跑过去,抱起各自的孩子就往医馆赶去,生怕再晚一秒就耽误了孩子的伤势。

    看着五人狼狈的背影,白孤不由得一笑,随即脸色慢慢变得平静,仿若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鹏哥走到白孤身边,看了看五人远去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一地的血迹,“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白孤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就不怕他们报复?”

    白孤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开口。

    他抬起头,看着开始西沉的太阳。

    世界上不能直视的两样东西,就是太阳与人心。

    太阳,有时普照大地,有时炙烤人间,直视最为伤人眼。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也最经得起推敲。

    白孤摇了摇头。

    书上啊,写得真对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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