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精神贫瘠的年代里,用一个前卫的词语形容,那叫“浪漫”。
那个时候白鸽还不懂“浪漫”的定义,她只觉得漫天星空下,身边有个她的丈夫,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让她觉得安心。
可浪漫只是日子里的一剂调味品,现实中,张国全在白鸽睡着了后,又走出屋子,开始继续忙活。
院子里的垃圾全都堆放在一起,可以用来烧火煮饭用,杂草是要被铲除掉的,用修好的镢头一下一下的铲着,拢成一堆,继续清理剩余的杂草。
凌晨的时候,杂草丛生的院子终于被清理干净,只是清理杂草的时候,被带出来很多土,显得极不平整。
这没什么关系。
早在傍晚的时候,他就看到西边邻居那家的门口有个石磙,可以借过来压实土地。
傍晚的那个时候,邻居家的门锁着,没有见到本人,刚才又一直忙活,也没发现邻居那家的人是否回来。
等他走到那户人家时,白天在外面上锁的院门,现在锁上在了里面,想必是回来了。
只是他们错过了,张国全决定先用石磙,明天再和邻居打声招呼,道声谢,到时装房梁的时候还免不了麻烦人家。
他把石磙拉过来,又把驾车子上的两根麻绳解下来,套在石磙两边的木架上,用自己的身体拉动石磙,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转着。
因为对以后的日子有了希望,这样也就不觉得累了。
星光跟着淡去,月亮变得透明起来。
微凉的夜幕下,他躺到稻草堆上眯了一会,听到鸡叫声才幽幽醒来。
该给白鸽打水了,院子里没有井水,现在也没钱打井。
所以他才对屋后的这条小河那么在意。
小河如同一个葫芦一样,在屋后不远的地方形成了一片很大的河滩,再向北慢慢收缩成一个口子,蜿蜒着流泻到其它村庄。
在那片河滩里长满了野生芦苇,碧绿修长的芦苇叶显得茂密紧促,如果不挽起来裤腿进入到里面的话,你根本无从得知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走到小河边蹲下,伸手捞起水在脸上抹了一下。
围绕着河滩两岸排满了杨树,微凉清澈的河水,在早晨的时光里慢慢流淌。
只在那片芦苇荡外围,还没进入里面,有几条跃起的小鱼儿,赶着呼吸一天里最新鲜的空气。
有鱼,张国全顿时兴奋起来。
慌忙打了一盆水后,走进屋子,白鸽已经醒来,把洗脸水放到床头前,他便又急匆匆的来到院子里。
白鸽狐疑的看了一眼,等洗好脸,挪动着身体坐到轮椅上,也跟着来到院子。
刹那间,她便被整洁平整的院子吸引住了目光。
怎么才一夜的功夫,院子就这么干净了,堆满的垃圾不见了,长满的杂草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坚实的地面。
“国全,你怎么还连夜整院子呢。”
张国全看到白鸽出来,忙停下手中的任务。
转而兴奋的开始给白鸽介绍院子,昨晚干活的时候,他就一边干一边规划。
他走到院子的一角,指着脚下的地面说。
“我准备这边种上一排玉米,这边种点豆角,还有这边种上一排黄瓜。”
他又走到另一边:“这边种点番茄,番茄你喜欢吃吗?”
“这边我想了一下,种棵石榴树,石榴你爱吃吗?”
“你要是不喜欢吃石榴的话,咱俩在商量商量,种棵枣树,或者柿子树。”
“苹果树也不错,苹果你喜欢吃吗?”
白鸽只是不住的点头,马上眼泪就要出来了,她怎么那么爱哭啊。
“喜欢,喜欢,我都喜欢。”
“都喜欢啊,这有点难办呢。不过没事,院子大,足以种下,反正有这么多果树,正好也有乘凉的地方了。”
“等明年树上结了果子,多壮观呐。”
听着张国全的畅想,光是想想,白鸽都觉得太美好了。
看着张国全在院子里乱转,白鸽只觉得心疼又好笑,故意使坏的说:“那我们今天吃什么?”
这是个大难题,从分家以来都是困扰他们的最大难题。
可是张国全并没当回事,又开始忙碌起手中刚才没完成的任务。
“你在做什么?”白鸽好奇的问。
张国全也没说话,等过了一会他把那样东西做好后,又绑在一根竹竿上,举在白鸽面前说:“看,鱼竿。”
清澈的小河里有鱼,那不就是现成的吃食嘛,钓鱼抓鱼他最在行,小时候经常和国正下到河里抓鱼,为此没少挨老娘的打骂。
张国全在白鸽期待的目光中准备好鱼竿和一个盆,接着把她推到河滩边,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
十几米开外是一眼望不透的芦苇荡,那里是不能深入的,白鸽只需要拿着鱼竿在外围钓鱼就行。
“我,我不会。”白鸽可从来没钓过鱼,小的时候她看到别的小朋友去下河抓鱼,别提有多羡慕了。
“没事,很简单。”张国全一边安慰着,一边把刨来的蚯蚓挂在鱼钩上:“你就这样把鱼钩甩在河里,等到感觉鱼钩的位置沉了,或者有什么东西拖动,你就把鱼钩拉起来,就这么简单。”
是很简单,可白鸽还是有点担心的说:“我没钓过,怕钓不好。”
她以为国全还会拿话安慰她,可是国全却没有那么说,而是故作严肃的说:“今天呢,咱家要吃的东西就全靠你了,你要是钓不上来鱼,那咱俩都得跟着饿肚子。”
“啊?”
“我认真的哦。”
“行吧,那我试试。”
张国全走到岸上,他还有很多活要去做,不放心的回头忘了一眼,当看到白鸽聚精会神,一脸认真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落忍。
没关系,就算是钓不上来,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不用那么紧张。
而白鸽呢,此刻在河滩边的她,手拿一根竹竿,那样子特别认真,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鱼钩的位置,生怕让鱼跑走了。
有早起路过的村民,看到白鸽独自一人在岸边钓鱼,打起招呼:“白鸽啊,怎么钓起鱼来了。”
白鸽有些恼怒,感觉那人把河里的鱼给吓走了,于是随口应付道:“是今天要吃的呢。”
那人轻叹一声,连连摇头。
作孽啊,不分家多好,现在分了家还要为一日三餐发愁,小姑娘还瘫着身子,就为了生计,被男人推出来干活。
这是那个村民的想法,白鸽可不这么想,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滋味。
国全说了,钓不上来鱼,都要跟着饿肚子。
这一刻,她感觉柔弱的肩膀上多了一份责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有了个家,自己瘫痪的身子,也能为这个家尽一份力,再也不是那种白吃白喝,她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张国全需要她,这个家也需要她,原来这才叫活着。
正在认真钓鱼的她,还不知道刚才离开的村民,已经把她为了吃上一口饭,去河边钓鱼的消息告诉了杨老怪。
传到杨老怪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了味,可把杨老怪给气死了,生完气之后,他才安静下来,掰着手指,算一下离张国全回来求饶的日子还有几天。
现在看来是不远了,为了一口吃的,都把瘫痪的二丫头推出去干活了,还能有多远呢。
来到院子的张国全,先是把石磙拉到邻居家门口,放在原位。
用力推了几下,这才把石磙推回到原来的位置,抬头的时候,正遇到出门的邻居。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等他看清邻居的样子,才疑惑的脱口而出:“建民哥?”
没错,正是那夜被张国全当成小偷,还把人家认定杀人犯的杨建民。
没想到这个离得最近的邻居,竟然是他,这可太巧了。
杨建民转过身看了一眼石磙,又看看张国全,也是满脸疑惑。
没等他开口,张国全赶紧说:“哦,建民哥,我搬到你旁边住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昨天晚上太晚了,没经过你的同意,用了你的石磙,正想和你说声谢谢呢。”
张国全说的客气,没成想杨建民却懒得搭理他似的,直接扔下一句:“你不是向来都不经过我同意吗?”
这话说的张国全尴尬的站在原地。
好在杨建民又说了一句话:“别介意,开玩笑呢,我得去给我爹送吃的,有什么帮忙的尽管提。”
然后他就离开了,张国全耸了耸肩膀,对方也说了客气话,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还有让他疑惑的是杨建民怎么没和患病的父亲住在一起,那样不是方便照顾嘛,为何住在距离村西头相反的方向村东头呢。
这都是疑问?这个村子里人人称赞的大孝子,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看上去平静。
不知怎么的,张国全心里的那股子不安,竟然又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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