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听说你刚刚在村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连《大晟律》都搬出来啦?”
孙景澄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而且听着颇有一些兴奋。
而他这话瞬间让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安之身上。
安之没办法,只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然后问:“孙叔您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还真有人找您去问了关于纳妾的事情?”
孙叔在东山村待的时间长,大家也知道他性子比较随和,在他面前也放得开,有时也会找他打听一些事情。
村里人如果想确认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最有可能问的便是孙叔。
孙景澄笑道:“我一路过来已经听了三个版本了,刚刚听你提的是第四种。
我说你这讲得也太平淡了,真该出去听听村里的婶娘嫂子们是怎么夸你的。”
安之随便想想那个场景便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连连摆手:“孙叔您可饶了我吧。
还有谢谢您提醒我,最近几天我都不打算出门了,要在家闭门苦读,如果有人来找我,祖母您可要帮我拦住。”
“读什么,《大晟律》吗?”
孙景澄这话成功给自己招来一个大白眼。
他哈哈笑道:“行了,我不与你开玩笑了,就想问问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读《大晟律》。”
这个问题能答。
安之回:“孙叔您也知道我这个人做事有些跳脱,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就害怕自己做的哪些事情会不小心触犯律法,所以在俞爷爷的书房看到这本书后我就借过来过来读了。
我得做个奉公守法的老百姓,决不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法,万一被抓去坐牢,那我可冤了。”
“竟是为了警醒自己?”
孙景澄对这个答案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转念一想,做这件事情的人是安之,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跟云家人闲聊一番后孙景澄正准备回去,安之却来了兴致:“孙叔,我跟您讨论个问题好不好?”
孙景澄看她一脸严肃,便也端正了态度道:“你说,我听着呢。”
“我前两天听阿佑背《春秋左传·正义》听到了这一句话,叫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今制法以定之,勒鼎以示之,民知在上不敢越法以罪己,又不能曲法以施恩,则权柄移于法,故民皆不畏上。
我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哪里奇怪?”
“我理解这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律法如果没有明确的界限,它的威力就无法预测,民众就会害怕当权者,如果制定了明确的律法明示众人,那么民众就会知道当权者不敢越过法规来惩罚自己,也不能扭曲法规来施加恩惠,那么权柄就移到了法规上,大家都不再害怕当权者。
孙叔,我理解得没错吧?”
孙景澄点点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安之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大不敬的嫌疑,故意压低声音道:“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民众不知道法律的界限就不知道该怎么约束自己的行为,有些人确实会因为对律法的惧怕而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但是会有更多的人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犯法,也不知道自己因此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比如说我今天说的民年四十以上无子听之,那如果违反了这条律法该怎么办?
就写了一句以例行之。
至于依据哪一例,全看官员的心思。
可是这样一来,律法还有它本来的意义吗?”
孙景澄万没想到安之竟胆敢怀疑起律法的公正来,胆子也太大了些。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个未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心里一时无法平静。
不想安之的话还没说完:“而且我觉得那刑不可知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百姓们最好别知道律法上写的什么东西,农人种田,商人经商,工人造器具,大家谨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不要惹是生非,然后定时交税就行了,这样才最方便管理。
可我真觉得这样的方法不是在管人,而是跟牲畜无异。
就跟我喂鸡一般,我负责给它一日三餐和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它给我下蛋和孵小鸡。
可是人有脑子,哪里能用这么粗暴的行为来管理。
《荀子》里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如果什么都不让水知道,水可能因为害怕风平浪静,但也可能因为害怕而产生狂风巨浪,你说是吧?”
孙景澄感觉自己的心口已经跳到嗓子眼了。
这死孩子,可是什么都敢说!
他先问了一句:“这话你没跟别人说过吧?”
安之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过去:“没呢,我日子好过,才不做那种寿星公上吊——自寻死路的事情。
也就是今天发生了这件事情有感而发,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感的对不对。
随便跟您说说,不然憋在心里怪难受的。”
孙景澄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跟你说,这事儿以后谁也不能说,就连阿佑也不行。”
“放心吧孙叔,我知道分寸的。
至于阿佑,他还小呢。”
什么叫他还小?
这意思是等阿佑大了就要跟他说?
转念一想,安之跟阿佑的关系最好,而且已经好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阿佑今年才十岁,这些话最好的倾诉人其实应该是阿佑。
此时孙景澄只得庆幸阿佑还小,所以才让他捡了个漏子。
不然真让阿佑听到了,以后指不定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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