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总督府，昏暗的灯光和月光交映下。
聂豹迫不及待的翻开了《新日月》，嘉靖二年第四刊。
第一篇文章就是心学导师，新建伯王阳明写的。
“嗯，我以为老师被皇上招到京城去之后，就被雪藏了呢，还写了篇文章？”
边翻着书，边向屋里走。
终于再次看到了老师的新作。
聂豹都忘了这份新刊是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也忘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值得六百里加急的重要文章。
专心的走到自己的书桌后面，借着烛光仔细的阅读起来。
越读眉头皱的越深，深的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浓墨写下的川字。
“老师难道心学研究到了瓶颈？”
他看完第一页后，又疑惑的翻到第二页，直到两页全都看完了，疑惑的望着跳动的火光。
“所以老师开始研究商贾之道了？看这篇文章，似乎是不太支持土地革新的样子呢？”
“不，老师都已经被雪藏了，他现在要和皇上对着干，那怕不是雪藏了，怕是要被土葬了。”
“这，不是老师做事的风格啊……”
聂豹用力的捏着太阳穴，又把第一页翻回来，一字一句的深读。
可无论怎么读。
这字里行间，每句话都在讨论什么是“奇货可居”。
聂豹横竖睡不着，仔细的看了半夜，也没有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深意来。
他终于确定，老师这篇文章，就是在说朝廷的官田改革。
虽然会有大量的官田被收回，由各府衙门再分配成私田。
但是为了能够限制土地的再一次兼并，必然会对田产的交易，增加诸多的限制。
如此一来，私田将成为奇货，田产的价格，必然会涨到一个非常离谱的程度。
一亩田，涨到二三十两，也未必不可能。
但是这期间，肯定会有波动，一定要拿住了，商贾之道最重要的是能够忍受住诱惑，也忍的住暂时的损失。
这么看，老师对于商贾之道，似乎也有所研究。
读起来好像是挺在理的。
聂豹又往后翻了几篇，这一期的主题，好像就是江南一京四省的土地革新。
不过也确实应该如此，《新日月》就应该抓住当下最热门的问题。
当下大明，再没有比江南土地革新，更有热度的话题了。
就连自己的老师都下场了，可见这件事已经热闹到了什么程度。
这本期刊，总共有十二篇文章，竟然只有两篇在说，土地的价格一定会随着官田的分配而降低。
就连商贾巨佬，太仓王家的当家人王憬，都在鼓吹土地价格一定会暴涨。
王家在本朝，除了王倬外没出什么太大的官员，但秀才、举人、进士，整个家族却没少出。
当地有个习俗，每出一个举人，就在祖坟中立起一根旗杆。
出了个进士，大多数会得到皇上的恩准，在大街上修一座牌坊。
太仓王家，连同贞洁牌坊，诰命牌坊，进士牌坊，已经修了好多。
祖坟中，更是旗杆如林。
可想他家到底有多少官田，可就算这样，王憬也不愿意交出哪怕是一分地来。
他用实际行动，在支持着自己土地必然会暴涨的理论。
“来人！”
聂豹突然懂了，为什么这期《新日月》要用六百里加急送来，就是为了配合皇上的卖地。
虽然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既然皇上下了这么大的血本，那他就一定要把皇上的这个策略实施下去。
“总督大人！”一直侯在院子里的都督同知吕玉走了进来。
“把这些《新日月》，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各府学，并让他们迅速誊抄，送往县学。”
“是！”
吕玉一愣，但想到六百里加急，什么也没问，立刻去安排人分送各地了。
……
南直隶的文艺生活相对要比其他地方丰富的多，有着大量的私刷作坊。
有个叫兰陵笑笑生的，自己写的一本叫《金瓶梅词话》的书，一个多月才能写一回。
比起几百年后，要日更六千字才算入门，这真是一个靠写书吃饭人的美好时代啊。
但当那个笑笑生每写完一回，立刻便有各种私印本出现。
当时南直隶的文人，以能够收集到最新一回而感到骄傲。
据说最新的一回是第十三回：李瓶姐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窥。
还有个什么姓吴的落第秀才，在写一只猴子的故事，也同样是流传甚广。
夏言现在手头，就有私印的一套，最新一章已经写到，唐三藏的马被吃了。
看的夏言还跟着一阵担心，这十万八千里的路，千难万险，连个马都没有了，他该怎么走下去。
也正是因为南直隶，存在这样的优势条件。
所以当《新日月》刚刚六百里加急送到南直隶的第二天，各种私印的盗版，就已经流传在大街小巷。
大街上，凡是认字的，几乎是人手一本。
有的作坊印的精细，那小册子跟巴掌一边大小。
有的作坊为了抢夺市场，采用的是活字印刷，那一本的大小，都块赶上老太太的针线笸箩了。
夏言现在是越来越迷糊。
明明是要低价赎回官田，为什么现在皇上还一个劲的把田价往上搞呢？
他的智商比聂豹要高一些。
《新日月》这里面的文章，他是一个字都不信，坚定了这都是皇上的手段。
苏记牙行的门口，今天挤满了人。
夏言站在人群外围，尝试挤了几下，毫不意外的被挤了出来。
幸亏牙行的伙计眼尖，站在门口一踮脚，就看到了人群外的夏言，立刻就挤了出来。
“夏客官，这边这边，我带您从贵客的门进！”
伙计这一声招呼，原本围在牙行门口的人，瞬间向夏言围了过来。
“夏公，你还有没有地要卖？”
“今天还是来卖地的么？先给我来十亩！”
“我要一顷，给我留一顷……”
疯了，都疯了！
夏言在两个伙计拉手护送下，才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从苏记牙行在巷子中的侧门进去。
“夏公子来了，快里面请！”牙行的掌柜见到夏言，赶紧手提长衫迎了上来，“快，快去把上个月刚买的明前好茶，用山泉水沏上来，送到贵宾房。”
掌柜拉着夏言的手，热情的有点过分：“夏公子，请随我来。”
夏言看着厅里，十几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没有以前讨价还价的场面，都在极其痛快的做着交割。
那些经纪们，脸上都乐开了花，这几天下来赚的都块赶上去年一年了。
这新东家想出来的法子，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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