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很快就想到了陆松这么做的原因。
一是他比自己更熟悉战场,三眼火铳打完之后,骑兵就冲到了跟前,更有利于避开火绳枪填装速度慢的缺点。
二来,他这种制式,当下能更快的形成战斗力,毕竟火铳这玩意没多少技术含量,如果不是朝廷禁令民间作坊都能生产。
最重要的是相比自己制定的方略,这种部队更适合打开阔地形的野战,在城战中对上锦衣卫那种装备的时候,就成了劣势。
既能保卫京都,又对皇城构不成威胁,岂不是更合格的京城戍卫?
嘉靖正思考着,两人就来到了枪械生产的作坊,二百多个工匠在忙碌着。
他看到大概三分之一的枪管,生产出来就报废了,只能回炉。
“那些怎么都回炉了?”
“有一部分是不直,大部分的还是铸出来有空泡,做成枪容易炸。”
李芳边走边介绍,他现在也已经是半个专家。
一根根的铁管铸造出来,冷却后就有个老头专门在那里敲,他敲一下点头算是合格,只要不点头,那根管子就得拿出去作废了。
“那如果不铸模呢?”
其实嘉靖一来,除了手头上有滚烫的铁浆走不开的,其他的师傅都跑过来了。
谁不想近距离的接触接触皇上,再就是皇上在兵器局一句话,就把火药的爆炸威力提高了一倍的事,早已成为工匠师傅们口口相传的传说,都盼着皇上能够再开金口。
“不铸模怎么能出管?用锤子敲可打不出管来。”
“对啊,那得多巧的手,而且一个月能打一根?锦衣卫还不得急死?”
“皇上,您说这不铸模,还能怎么成管啊?”
嘉靖还真不知道当下的工业条件怎么实现,他也是见过个大概,具体很多细节肯定是不清楚的。
但是彭占祺的焦炭,说明了他判断的正确,那就是华夏从来不缺聪明人,只需要一粒种子,一粒启发的种子就够了。
他从地上抓起一滩泥,揉搓成一个长条,然后找来一根铁钎,往手心的泥里一捅。
一根泥做的管子就成了!
这番操作,看的那些工匠们目瞪口呆,他们此前从未想过还可以这么操作!
嘉靖用冷却水洗了洗手,转身而去,深藏功与名。
至于他们怎么让钢材保持延展性,怎么去搞出那么大的力量可以拉模,又怎么搞出可以挤出枪管的高硬度模具。
那就不是他是事了,那是大明重工集团的工匠们应该研究的东西。
如果李芳的激励措施足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种下的这粒种子就能够开花结果。
等有了无缝钢管,再进一步开发燧发枪的问题也不迟,现在欧洲也还没到这一步,他还有时间。
果然皇上一来,就有新的技术改进。
从此以后,皇上是隐藏技术大拿的传说,就更加广泛的流传在兵仗局和兵器局的工匠们之间。
视察完了大明重工集团,嘉靖对于陆松两个卫的成型时间,也大概有了估算。
兵器局一天可以铸造至少两千支三眼火铳,就算加上打磨,装柄等工序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两卫也就能够成型了。
京畿的安全得到绝对保证之后,就是他要开始进行官田改革之时!
如果改革能够顺利进行,那当然最好。
假如有人想要阻挡改革,嘉靖也不在意会有流血牺牲。
推辞了李芳留下喝豆汁,吃油炸桧的邀请,嘉靖在天亮之前又去了趟东郊的报恩寺。
那些北京小吃,他实在是吃不惯,还不如来找费宏,吃一吃经典的江西早点,拌粉和瓦罐汤才比较对胃。
报恩寺的工地上,上万人在同时忙碌着,场面极其壮观。
看到这充满生机的场面,嘉靖仿佛看到了一个强大的大明,正在冉冉升起。
到这里来看一下工程的进度,只是顺便,找费宏吃个早点,更不是主要目的。
跑了这么远的路,到这里来,他是为了见一个人。
报恩寺,费宏提前几个月完成了修缮,还没进门就看到两颗大银杏树立在门口。
据说这树自北宋时就已经在这里了,已经有四百多年,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费宏很识趣的推脱工地事务繁忙,没有跟来。
踏在那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台阶上,望着青色的大门,嘉靖又有些犹豫了。
进去还是不进去呢?进去见到她又该说些什么?
他向上迈了两阶,又转身向后退了一阶,再转身向上迈了两阶。
最后还是推开了报恩寺的大门。
院子中间是一座铜香炉,香火悠悠,安静的只能听见屋里传出来的木鱼声。
正在打扫院子的小尼姑,立在原地,冲嘉靖双手合十默默行礼。
走到刚修缮完成的大殿门口,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倩影,坐在团蒲上面朝佛陀低声诵经。
李林儿……嘉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回想起两人相处的那段时光,似乎平静如水的内心又起波澜。
“施主请进吧!”
就在嘉靖想要转身退出大殿的时候,木鱼声停了,那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大师别来无恙!”嘉靖只得上前,双手合十。
“施主倒是清瘦了许多……”
李林儿步引嘉靖到旁边的桌案旁坐下,为他倒上一杯淡茶,手捻佛珠默默的注视着他。
只有在这里,青灯古佛,心中挂念,嘉靖烦躁的内心才能得到了平静。
他慢慢的品着粗糙的茶水,却觉得如此的甘甜。
两人分坐左右,良久无语,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终于,嘉靖喝完了茶,默默的放下了茶杯。
“敢问大师,我想要做一件大事,可此事若行,必将血流成河,大开杀戒,我改当如何是好?”
只有面对李林儿,嘉靖才能说出自己内心的困惑。
无论是否有答案,无论是否可以揭开心中的困惑,总之是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也让他感觉到内心短暂的安息。
“阿弥陀佛!”
李林儿起身走到嘉靖跟前,缓缓的跪了下去,拉着他的双手。
“佛陀得正果,遇五醉象,伏跪于地,众比丘不解,佛曰以大慈大悲之心,同体平等之力,自然感化一切凶恶众生。”
“若不能感化呢?”
李林儿抬头脉脉地看着嘉靖。
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重逢多年挚交的朋友,而非将得道的高僧。
“陛下当知仁者无敌,慈悲为怀,能少杀则慎杀,李林儿盼陛下能成一代仁君。”
“佛说要有菩萨的心肠,也要有金刚怒目,为天下众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该当何解呢?”
“你既然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李林儿再为杯中续满茶水,跪回到蒲团上:“我会在这里日夜为你诵经,以消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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