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对弈酣畅淋漓。
学生们还是输了先生一着。
太阳逐渐升高,廊檐下阴影被阳光一点点挤压褪尽。
十二影卫就候在村口瘴气林外。
魏离该走了。
苏老婆子把家里晒的菜干、腌的酸菜装了不少塞进行囊,农家特有的大叶茶叶也给放了一大包。
搁长京那种地方,这些东西显得特别寒酸。
但是魏离爱吃,老婆子就给装多多的。
在长京,魏离是皇帝,在徒北村,他却依旧是那个会穿上粗布短打挑箩筐的孩子。
自家孩子。
从没变过。
所以魏离回来后,家里谁都没把他当皇上看,没让那种身份差异带来的生疏蔓延至这个家里。
若那样,只会让归家的孩子心里难过。
大人们看得出来,孩子回来后也一直在避免让大家生出那种生分。
“给你制的新衣裳就不让你带去了,放家里,什么时候回来都有得替换。”苏老婆子跟苏老汉只把人送出家门口,没往村外去。
临别依依,越送愁绪越浓。
魏离把行囊背上肩头,二十岁的青年身量很高,站着已经比两老高出一个头。
他俯身抱了抱两位老人,“阿爷,阿奶,有空我就会回来。”
“啥时候想回来都行,也不用记挂我们,我们身子骨都硬朗着呢。”苏老汉笑着拍拍青年肩头,把他往外赶,“走吧,走吧。”
苏老大苏老二站在靠里一些,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故意打趣驱散分别的伤感,“行了阿离,别磨蹭了,你这次离宫出走时日不短了吧?国事比家事重要,咱大越老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可全靠你了!回去好好干!”
何大香当即翻了个白眼,“啥好好干呀整得跟阿离是去打长工似的。阿离,一定要好好干!”
“……”刘月兰跟苏秀儿双双扶额。
家门口短短话别,同门兄弟姐妹就拥着魏离往村口去了。
一路上依旧笑笑闹闹,丝毫没有不舍之意。
瘴气林一河之隔就是十二码头三分舵。
知道魏离今天要返京,大胡子特地空了一艘运船早早在河边等着了。
站在运船船头,魏离视线落在岸边少女身上,“甜宝,蜀道难行,若是需要我——”
“不需要,快走吧。”少女开口就是无情的冷箭。
魏离,“……”
他勉力笑笑。
明知道她会如何回答,可真听到了,心头还是极为失落。
那种不被需要的感觉,像冰雪裹身,让人冷得很。
失神间,脑门突然被砸了下。
不痛,砸过来的是一团芦苇叶儿。
魏离抬头,再往岸上看去。
同门师姐弟们也看着他,人人脸上挂着古怪笑意。
苏武急性子,先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你那失落的样儿,故意逗你的啦。”
“阿离,我们出发蜀道的时候会给你写信的。”苏安也笑道,“虽然你不能跟我们同去,但是沿途所见所闻,一定与你分享,让你如同亲临!”
苏文双手负背,站姿跟师父一模一样,连下巴抬起的角度都仿个十成十,摇头叹息,“如今我们都是大人了,要懂事理分轻重了,你的职责是江山社稷,我们如果真拉着你一块去蜀道,天下百姓该要唾骂我们祸国殃民了。”
白彧翘唇,神色语气却皆郑重,“阿离,你肩上的担子比我们任何人都重,国泰才能民安。如今九国视流放地为眼中钉,大越国强,他人才不敢随意觊觎践踏。你是我们最大的后盾,责任可不轻。你我虽然不能一道策马江湖,但是,殊途同归。”
甜宝又朝船头怔忪青年扔了一团芦苇叶儿,指头往徒北村家的方向指了指,“师弟,家在那儿,一直在,若有人欺负你,找师姐。”
几个小子正经不过片刻,又嘻嘻哈哈笑开,挤眉弄眼,“找师兄们也行!咱也都是你的靠山!”
魏离心头酸涩失落全然散去,嘴角一点点翘起,挑眉哼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咱且比比,看谁最后是大靠山。”
“行啦真啰嗦,赶紧走吧,再聊下去天要黑了!阿离,回到船舱可别哭鼻子喔!被文武百官知道了要笑掉大牙的!”
“……滚犊子。”
“哈哈哈哈!”
目送运船消失,小子们的笑声才消失。
勾肩搭背往家走的时候,迟来的伤感总算浮出那么一丢丢。
“刚才阿离的样子是不是快哭了?”
“就说不能那么逗他,那小子做什么事都认真,玩笑少开。”
“你们懂个屁!阿离分明是表面正经内里骚的!他肚子里憋的小坏水儿咱谁没喝过?”
“我没喝过,你滚开点。”
“等阿离日后退位了,咱在带他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
“那时候咱也老掉牙了,让孙子重孙子抬着咱去?”
甜宝跟白彧默默远离三个憨批。
走到前头,白彧戳了下少女手臂,“蜀道那边再过几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九国肯能会先于我们在道上设陷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自然要,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甜宝双手负背,一脸正色,“鼻子疼。”
“别这么说自己,你不是牛。”
甜宝毫不客气把人踹进旁边水沟,“此事要跟师父详谈。”
“没问题,甜宝,先拉我一把,我起不来,可能腿折了。”
后方仨越过甜宝先扑过去,掬去水沟里的泥就往白彧身上抹,“真腿折了?正好天热了,你在沟里多躺躺,等我们事儿谈完了你再回来也成!”
“草,以为人多少爷就怕你们?”
清风徐徐稻香阵阵,水沟里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扑成一团,把沟边的泥挤得刷刷往下掉。
甜宝目不斜视走过。
下回魏离回来,把他也摁进沟里玩玩,免得总是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大狗模样。
让人看着头疼。
不能厚此薄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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