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虹乘战船抵达天京。东王杨秀清已经得信,派天官正丞相曾水源出城迎接。

    太平天国前期,杨秀清主政,制度森严,官爵亦较为分明。

    爵有王、侯两种,王有四等,东王最尊,燕王、??王最次。官有十二等级,丞相最尊,有二十四员,两司马最低,只管二十五个人。

    天官正丞相,在二十四个丞相中排位最前。太平天国的丞相,平时不掌实权,相当于是一种职级称号。遇有战事,丞相可以领兵出征,独当一面。

    曾水源之前,有两任天官正丞相,第一任是现居燕王的秦日纲,第二任则是现居佐天侯、实为百官之首的陈承瑢。

    曾水源能够担任天官正丞相,也非同小可。他是武宣县人,做过农村塾师,颇有文采。金田起义时,曾水源被授为御林侍卫,拟撰诏书,批答章奏,常常在洪杨身边随侍。

    西王萧朝贵率前锋奇袭长沙时,曾水源为副帅。萧朝贵意外中炮身亡后,曾水源继为前锋主帅,节制林凤祥、李开芳。可见,他的地位在大将林凤祥、李开芳之上。

    如今,他已是天官正丞相,理东王府,主持东殿日常工作。杨秀清总揽太平天国军政大权,军政号令皆出自东殿。所以,曾水源的职责格外重要。

    杨秀清派曾水源迎接陈虹,足见他对陈虹的重视。陈虹见到曾水源后,像传统读书人那样作揖行礼。

    这本不合太平天国的礼数。而太平天国虽起于草莽,却最看重礼数。曾水源知道陈虹在黑旗军中的地位,也知道东王对他甚为期待,所以并不见怪,回以作揖之礼。

    两人交换过名帖。陈虹见曾水源是天官正丞相,便知他的地位,说道:“丞相大人亲自出迎,陈某感激不尽。”

    曾水源则说:“参谋长大人不远千里来到天京,东王非常重视,着我好生接待。”

    太平天国规矩,称呼上官时,往往在大人前加官职,如丞相大人、检点大人。曾水源并不知道黑旗军的称呼习惯,故称之为参谋长大人,颇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彼此互称大人,倒也显得歉敬,不像洋人使者那样咄咄逼人。

    何震川也在一旁用广西客家话说道:“天军夺取天京,建立小天堂,我们广西人也荣耀得很,黑旗军也仰慕得很。”

    众人大笑,气氛拉近不少。彼此寒暄几句,曾水源请陈虹等人换乘大船,从长江转入秦淮河,准备从仪凤门进城。

    秦淮河联通长江,是天京军民进出长江的重要通道。河面上,太平军水营船只络绎不绝。但河两岸颇为萧瑟,农田荒芜,不时看见累累的白骨、衣不蔽体的贫民。

    陈虹不由得想起了敌工处的一篇报告:“太平军离开武昌进攻金陵时,号称五十万大军,除去老弱妇孺、工匠、内官、诸王僚属,最多有十万人可以出战。

    “这十万人中,有一半都是武汉籍的新兵,真正具有战斗力的,大约只有五万。其中,广西老兄弟不足三万,湖南籍的悍卒不超过两万。”

    曾水源对河岸边的白骨、贫民视若无睹,反而一再吹嘘太平军的军威。他说:

    “天军定都天京后,先是东征镇江、扬州,一战而克,截断清军漕运。继而北伐燕京,如今已经深入罪隶省,直逼燕京。

    “东王雄才大略,置清妖江南、江北两大营于不顾,毅然在江北用兵,取的是直捣黄龙、围魏救赵之计。只要天军夺下燕京,则天下尽归天国,天京之围自解。”

    曾水源口中的罪隶省,指的是直隶省。洪秀全在其位不谋其政,任由杨秀清独揽军政大权,自己沉溺于神学研究,还乐此不疲地改起了地名。

    除了把直隶省改成罪隶省,洪秀全还改了许多其他的地名,令人啼笑皆非。譬如,洪秀全把新疆改成新姜,因为他听说新疆回人喜欢吃生姜。

    这种无聊的举动,不仅容易引起混乱,还暴露了太平军高层的文化自卑,徒让世人笑掉大牙。

    陈虹心想,曾水源一再解释太平军的北伐之计,也许只是想为杨秀清开脱。

    毕竟,北伐的失败已是板上钉钉,北伐援军也屡屡逡巡不前。秦日纲、许宗扬等大将受命北上后,态度消极,杨秀清也已经黔驴技穷。

    但凡有点智慧,都知道太平军北伐燕京是个死棋。曾水源当着陈虹的面,仍然拥护北伐,令陈虹生出一丝警觉。

    他是天官正丞相,却不敢说实话,足见太平军的中枢机构已经出了问题。中枢没人讲真话,也就不能及时纠正错误。如果杨秀清一意孤行,必将酿成更为致命的错误。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陈虹也附和起曾水源,说道:“东王高瞻远瞩,天军武勋卓著,非我们黑旗军所能及。愿天军早克燕京,一统山河。”

    很快到了仪凤门,众人靠岸,乘轿入城。太平军虽是农民军,却最讲究等级秩序。哪一阶官员做什么轿,轿夫几人,侍卫几人,轿面颜色若何,都有严格的规定。

    曾水源安排给陈虹的轿子,共有轿夫二十四人,这比满清官员的架子可大多了。除了轿夫,还有侍卫鸣锣开道,乐手演奏礼乐,奢侈至极。

    满清官制,地方官员最高只能乘坐八抬大轿,且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这种资格。到了燕京,甭管是多大的官,都只能坐四抬小轿。

    太平太国规矩多,最讲究威风排面。在轿子上有着严格的规定,天王轿夫六十四人,东王轿夫四十八人,以次遞减,至两司马轿夫四人而止。

    一个两司马,在军中管二十五个士兵,在农村管二十五户居民,在城内管二十五个男丁,竟能乘坐四抬大轿。放在康熙、雍正、乾隆时期,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可以直接拉出去砍头了。

    陈虹留意观察,发现曾水源的轿夫比自己多了四个。他是天官正丞相,又掌理东殿事,轿子用的自然是丞相的规制。

    那么,陈虹的轿子,必然低于丞相,大概是检点一级的。他对此倒也并不在意,而是打开轿帘,留心观察周围的景象。

    仪凤门处有修葺过的痕迹。当初太平军攻打天京,在仪凤门下埋设火药,轰破了仪凤门,如今已经修葺一新。

    仪凤门位于天京城北,靠近长江,本是一座大城门,门洞开得也大。但太平军为了便于防卫,用砖石把门洞砌小,使之便于防御。

    反观广州,杨烜已经下令开放内城,拆除了内城城门。他甚至还有打算,准备全天侯开放广州城门,使军民得以随时出入城门。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经过仪凤门门洞时,守门官亲自查看曾水源的腰牌、路引,检查得极为仔细,曾水源亦是相当配合。

    陈虹暗自称叹,觉得太平军制度森严,纪律严明,自己之前未免有些小瞧太平军了。

    那满腹怨言的湖南水手,原本算不得太平军精锐。这仪凤门处的守门官,看样子像是广西老兄弟,态度不卑不亢,检查人马出入一丝不苟,与清军绿营守门官兵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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