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前来总督署欣赏木棉花的客人里,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洋人。他就是英国驻华全权公使文翰爵士,兼任香港总督、英国驻华商务总监、香港岛海军中将。

    文翰出身于英格兰贵族,时年四十九岁,早年在东印度公司工作,受公司资助学习法律课程,长期在殖民地任职。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官吏,三十三岁便出任英国海峡殖民地总督。

    1848年,文翰出任香港总督。他为人务实敦厚,擅长处理殖民地事务。到任后,文翰一改前任大肆征税的做法,节省政府开支,使香港走上繁华发展的轨道,在华人和英商中间获得良好的声望。

    因为这个缘故,文翰被史界评为“首位模范港督”(thefirstdel  governor  of  hong  kong)。

    英国是当今世界第一强国,香港殖民地离广州很近。黑旗军占领岭南,英国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作为英国驻华公使,文翰对英国对华政策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杨烜深知这一点,主动向文翰示好,邀请他进城欣赏木棉花。

    这在我们今人看来,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只要稍微有些外交学识,都会向英国公使伸出橄榄枝。但在当时,华人排外情绪高涨,官吏畏洋如虎,根本不敢与洋人外交官打交道。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英国人逼迫满清五口通商,取得在广州、上海、福州、厦门、宁波五个口岸建立租界的权利。

    诡异的是,上海、福州、厦门、宁波四城均允许洋人入城,洋人亦在四城建立了租界。唯独广州,自清初便对外开放,却坚决反对洋人入城。

    1848年,文翰抵华之初,便与时任两广总督徐广缙交涉,要求徐广缙履行条约,允许洋人进入广州城。徐广缙态度强硬,发动民团反对洋人入城。

    文翰不甘示弱,调军舰陈兵广州城下,双方对峙近两年。由于欧洲在1848年爆发工人大革命,英国经济萧条,文翰只得退让。

    文翰诉诸武力,尚不能进入广州城内一步。杨烜却主动向他示好,邀请他进入广州城赏花。这对文翰来说,无疑是一种非常友好的表示。

    历史上,文翰对发展中英关系很是积极。太平军刚夺下南京不久,文翰便来到南京求见洪杨,是第一个访问太平天国的洋人外交官。

    当然,文翰在太平天国所遇不佳,对太平天国印象极差。本着务实的态度,文翰督促英国在太平天国问题上采取了中立立场。

    宴会上,杨烜稍有空隙,文翰便凑了过来,用英语说道:“generalyang,congratulations  on  your  adssion  to  guangzhou.”(杨将军,恭喜你入主广州。)

    杨烜亦用英语回答:“.nister,thank  you  for  ***ing.”(公使先生,感谢你大驾光临。)

    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杨烜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文翰大感惊异,却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说道:“将军,我是以私人身份赴宴的,您不必称我为公使。”

    杨烜只是笑笑,带文翰来到花厅旁的偏房内,让人奉上两杯清茶。

    文翰身后跟着一个秘书,名叫威妥玛。此人曾参加过第一次鸦片战争,是陆军军官,退役后担任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署汉文副使。

    威妥玛在华夏近代史上,亦是一个重要人物。他在华居留43年,曾担任上海海关第一任外国税务司、英国驻华公使。

    他还是个有名的汉学家,以拉丁字母为基础,创造了汉语拼读方法,被称为“威妥玛拼音”,极大地方便了外国人学习汉语。

    杨烜请文翰喝茶,说道:“先生第一次进入广州城,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文翰亦尴尬地笑笑,说道:“两年前,我大动干戈,却始终未能入城。杨将军入主广州后,却主动邀请我们入城。可见将军思想开明,非满清那些顽固保守的官僚可比。”

    在内心深处,杨烜对于英国人并无好感。英国乃世界第一强国,一贯奉行均势外交,还喜欢在背后玩阴招。华夏与英国有太多的矛盾冲突,一旦华夏崛起,势必会受到英国的打压。

    但英国毕竟是当今世界第一强国,殖民地遍布全球。杨烜立志统一华夏、复兴华夏,必须正视与英国的关系,主动向英国示好。

    杨烜说道:“开放通商本就是大势所趋。我们暨南军政府将主动对外开放,积极向西方学习,欢迎外国人进入广州,欢迎外国人到岭南投资。”

    文翰喜出望外,英国人做梦都想打开华夏市场。在他们看来,华夏有四亿人口,消费潜力巨大。只要华夏对外通商,英国人必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直默不作声的威妥玛,对华夏国情有着深入的观察。此刻便用汉语问道:“大元帅主张兴办工商,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杨烜不禁对威妥玛刮目相看:一个外国人,却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语。与之相反,华人中鲜有能说英语的。

    满清官府不仅严禁老百姓与洋人接触,还严禁老百姓学习外语。以至于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满清官府连个可靠的翻译都找不到,最后受了汉奸的欺骗。

    杨烜侃侃而谈道:“杨某有些粗浅意见,不妨在两位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工业、商业乃是相辅相成的,工业为基础,商业为辅助。我先讲下工业。

    “工业可分为重工业、轻工业。造船、炼铁、机械、采矿、铁路等,可称为重工业。纺织、食品、油盐等,可称之为轻工业。

    “重工业投资大、见效慢、地位重要、技术复杂,将由政府扶持,先试办若干大企业,如南宁之新宁公司。轻工业则与之相反,交给私人主导。这是大的原则。

    “重工业以国家资本为主,吸收民间投资。轻工业以私人资本为主,由私人自负盈亏,国家不进行过度干预。为促进工业良序发展,各产业不分轻重,均应引进西方公司制度,尤其以股份制公司为佳。

    “为促进华夏由农业国家向工业国家转变,应首先开展均田,将土地重新分配,将地主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民。对于地主的田产损失,则以公司股票的形式补助地主,使地主支持土地改革,转而致力于工商业。

    “另外,我们也欢迎外国资本进入华夏,帮助我们实行工业化。例如我们正准备与外国电报公司、铁路公司合作,在岭南建设铁路、电报。华夏人工成本极低,外国公司定能大赚特赚。

    “至于商业,我国历来都有商业传统。只不过,商人往往托庇于官员,靠官府垄断利润,囤积居奇。因此,待我们夺了天下,必要打破官本位文化,限制官员权力,尊重商人权利。

    “我们将像西方那样实行重商主义,重视商人,尊崇商人,允许企业主、商人参政,亦允许其建立行业协会,模仿西方创制一整套的工商业制度。

    “为此,必须推行一揽子的改革措施,例如创制商法,引进现代司法制度,改革行政体制,推广西方文化……凡此种种,都是势在必行,也必将实行。”

    ……

    文翰和威妥玛都是英国精英,涉猎甚广。杨烜提出把工业分为重工业、轻工业,见解颇为新颖,令文翰和威妥玛思路顿开。他们不懂经济,只好对杨烜的均田政策提出了质疑。

    当威妥玛翻译完杨烜的话后,文翰思考良久,坦诚地说道:

    “将军,您精通西学,应该知道我们大英帝国的圈地运动。客观来说,圈地运动为我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帮助英国树立了世界霸主的地位。

    “军政府实施均田运动,却与我国的圈地运动截然相反,把地主的土地平分给农民。诚然,这可以帮将军赢得农民的支持。但我们都知道,决定一国命运的并非底层农民,而是上层精英。

    “均田运动损及上层精英的利益,军政府就难以得到上层精英的支持。从长远上看,敝人认为,将军应该再次考虑均田运动的得失。”

    欧洲最早鼓吹平等自由,却有着根深蒂固的贵族传统,阶级固化非常严重。文翰出身于英国贵族,同样对底层百姓嗤之以鼻。

    在他的观念里,底层群众是不可信的。对于英国这样的世界强国来说,必须由贵族精英掌握国家机器,进而维护国运。

    儒家同样强调等级秩序,但历朝历代皆致力于打击门阀,又有科举制度为平民提供上升通道。因此,华夏并未像英国那样阶级固化。

    杨烜分辩道:“圈地运动牺牲了无数农民的利益,背上了‘羊吃人’的骂名。我们华夏与英国国情不同,是一个以小农经济为主、以农民为主体的国家。

    “如果农民没有土地,就无法保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国家就会动荡不安,发展工商业也就无从谈起。因此,我们要先解决土地问题,再发展工商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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