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铨得到茶馆莫老板的指点,来到南宁东郊的暨南大学堂。
暨南大学堂座落在青秀山东麓,距离郁江不远。这里本是一处传统书院,又加盖了许多屋舍,形成了现在的模样。
学堂皆用传统的青砖黛瓦,不事雕饰,远远望去,就像一串墨玉,点缀在青秀山山脚、山腰处。为了节省成本,学堂并未加盖围墙,只用竹子修了一道篱笆,防止外人随意出入。
学堂并没大门。张铨主仆两人绕着竹篱笆走了半天,才在东南方向找到了入口。此处既无牌坊,也无山门,只在两道篱笆中间有一道小小的门匾,上用隶书写着“暨南大学堂”五个大字。
张铨颇感意外,谁能想得到,大名鼎鼎的暨南大学堂,竟连个象样的大门都没有。
门匾旁有一处不大的门房。张铨二人还没靠近,便从里面闪出了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人。
他们见张铨一身书生长衫,又留了短发,便十分客气,作揖行礼,询问他们的来意。
张铨还礼已毕,说道:“敝人张铨,湖南永州人,因喜好西学,久仰学堂大名,特从家乡赶来。望学堂不嫌张某鄙陋,招收张某入学。至于学费等事,张某都愿缴纳。”
对方显然已经对此司空见惯。
那年轻人直接说道:“张先生,我们大学堂欢迎各地学子。但今日学堂有事,我二人暂时无法接待先生。
“先生何不明日再来,我们一定好生招待。若先生果有才学,通过了考核,一定可以顺利入学。”
张铨不免有些失望,露出了怏怏不乐的神色。都说军政府求贤若渴,看今日的情形,似乎言过其实。这年轻人既不问自己的科名,也不知道自己的才学,就把自己拒之门外,真是岂有此理。
那中年人老练得多,拦住年轻人,说道:“张先生不远千里前来南宁求学,足见一腔赤诚。先生喜好西学,不知读过哪些西学书籍?”
这便是在考问张铨了。
张铨会意,不敢马虎,说道:“张某读过湖南同乡魏源的《海国图志》。最近半年来,又陆续阅读了军政府翻译的《天演论》、《原富》、《群己权界论》、《群学肄言》、《孟德斯鸠法意》、《穆勒名学》等西学书籍。
“这些西学书籍微言大义,精妙绝伦。张某学识浅薄,有许多地方读不明白。特意跑来南宁,亲见南宁百姓安居乐业,张某深受触动,亦欣然剪去辫子,以示对大元帅的认同。”
中年人十分满意,转而问道:“张先生学富五车,不知可在科场上有过功名?”
张铨微微一笑,说道:“敝人十年前在湖南中了举。”
竟是个举人!中年人十分惊喜,笑道:“既先生既是举人,想必学识过人。我们理应好生招待先生。只因今天确实有事,恐要怠慢了先生。
“这样,请您写个简历留在这里,声明想进学哪个课程。我先收了报给上峰,您明天再来,一定给您个满意的回复。”
张铨正要致谢,却见到远处一队骑兵,朝校门处而来。
那中年人略一斟酌,便把张铨让进门房,嘱咐他认真书写简历,不得通知不要出门。
转眼之间,骑兵便到了校门口。学堂里有规矩,战马、军入不得入内。所以,这些骑兵就在校门外下了马,把马拴在树木中吃草。
张铨正在门房内写简历,猜想今日可能有大人物要来学堂,便竖起耳朵留心倾听。
果然,不多久,马蹄声停止,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校门处。
就听刚才那个中年人说道:“大元帅何不骑马入校,省得走路太慢。”
张铨听得仔细,此时恍然大悟,原来杨烜今日来学堂了。
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响起:“听说大学堂里有规矩,战马不得入内。客随主便,我也入乡随俗了。”
那中年人又说:“大元帅,校长没想到您会提前过来,此刻还在给学生上课。我们迎接不周,请您见谅。”
却听杨烜说道:“我临时起意,过来造访贵校,用不着何校长迎接。他给学生上课,比在这里空等强多了。”
于是,现场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张铨大感意外。虽然没看到杨烜,却隔着屋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亦能深切地感受到杨烜的魅力。
杨烜贵为大元帅,却没一点架子。何寅是大学堂校长,此刻仍在教书,可见这学校毫无官僚作派。
张铨读过很多杨烜的文章,也熟知杨烜的事迹,对他仰慕已久。如今,自己正要向暨南大学堂求学,何不此时求见,一睹杨烜尊颜呢?
想到这儿,他毅然推开房门,果真见到一队身着朴素的人。当中一人二十出头,长得眉清目秀,气宇轩昂,既像个贵公子,又像是个杀伐决断的少年天子。
这行人都身着便服。因大学堂里有规矩,不准军人入内,所以杨烜特意换上便服,以示对学堂的尊敬。
眼看冷不丁的冒出一个陌生人,杨烜顿觉讶异。一个侍卫十分警觉,挡在了张铨前面。刚才那个接待张铨的中年人也顿感不妙,生怕他无事生非。
张铨镇定自若,向杨烜深深一揖,说道:“敝人乃湖南举人张铨,因嗜好西学,特地前来求学。今日偶遇大元帅,张某三生有幸。在此恳请大元帅,恩准张某进入大学堂学习。”
听说张铨是个举人,杨烜十分欣喜。军政府求贤若渴,很多读书人纷纷前来投奔。但这些读书人多是科场不顺之人,进士凤毛麟角,举人亦是不多。
张铨是湖南的举子,冒险穿越千里敌占区,就显得更加可贵了。
杨烜来了兴趣,考问张铨道:“张先生来自湖南,湖南人治学讲究经世致用,想必先生也是才高八斗。我想请教一下先生,当前军政府模仿西方兴起工商,先生可有建议?”
这个问题,正好搔到了张铨的痒处。他不假思索,说道:“既然大元帅提问,张某也斗胆提出几点拙见,供大元帅斟酌。
“第一,工商企业应负有限责任。我国习惯,矿主商人常负无限责任,一人经营失败,债务延及子孙,后代皆受其连累,即所谓的父债子偿。
“经营工商本就有风险,若要企业主担负无限责任,难免使人望而生畏。不如学习西方,确立有限责任。工商业主即便经营失败,亦不必倾家荡产。
“第二,工商企业必在强有力之法治国下乃能生存。旧式企业,资本有限,率以一人或一家族经营之,或雇用少数人而已;新式企业,资本增加,所用人少者以百数,多者成千上万也。
“故新企业经营风险远比旧企业大。军政府亦要改行新法,颁布公司法,明确有限责任,保护个人财产权,保护股东利益,防止企业主舞弊。
“第三,举工商需兴教育,培养技术、管理人才,学习吸收西方技术。还要普及教育,使普通国民养成公德,领有公共责任。”
张铨喜好西学,尤其喜好西方法律,在这方面用功颇深。第一次见杨烜,他还不敢班门弄斧,只得从法治、有限责任、教育等方面论述工商业。
这些观点,杨烜自然明白,也已经开始着手实施。但此话出息一个湖南举子之口,仍令杨烜刮目相看。
他大喜过望,说道:“张先生所言甚是,发人深省。我确有制订完整法律的打算,只因军政府初建,战事频繁,尚未顾及于此。有张先生大才,我们一定可以早日办成此事。”
于是宾主尽欢。张铨也如愿以偿,受到杨烜特别关照,得以进入暨南大学堂法律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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