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餐完第二天,黑旗军便离开肇庆,向广西方向进发。水营在肇庆城筹集到了足够的船只,黑旗军三千多人马,全部乘船西进。
有了战船,黑旗军行军打仗方便多了。粮草辎重皆可运于船上,士卒亦无长途跋涉之苦。
还不到五天时间,黑旗军便进入广西境内,抵达广西梧州府。
梧州府位于桂江与浔江(西江)交汇处,沿桂江北上,可以抵达广西省会桂林;沿浔江西进,可以深入广西境内,抵达浔州府、南宁府等重镇。
此地极为紧要,是桂东第一重镇,也是从广东进入广西的门户。梧州府城以东,有一处关隘,名叫镇南关,居高临下俯瞰浔江。
假若清军阻断浔江,再在镇南关上设置炮台,将给黑旗军造成极大的困扰。
但清军已经闻风丧胆,绝无魄力阻断浔江。广西清军本就不如广东,又得分兵应付天地会起义,根本就无力阻挡黑旗军。
眼见黑旗军大兵压境,梧州城内的梧州协副将、知府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知府问梧州协副将:
“协台,黑旗军即将兵临梧州,咱们的绿营兵还有几何?能否守住梧州,请您给个主意?”
满清绿营制度,各省设提督一人,总理全省绿营。提督之下,于省内险要地方设镇,镇之下设协,协之下设营。大体上,一省绿营成镇、协、营三级建制。
广西绿营有左江镇、右江镇两镇,设义宁、平乐、庆远、梧州、浔州、新太、镇安七协,共有四十六营。
梧州协副将是个从二品的武官,哭丧着脸对知府说道:“明府,上个月,天地会陈亚贵起事,攻陷武宣县城,官军死伤颇众。抚台大人召集全省绿营,全力镇压陈亚贵。
“咱们梧州协也出了八百人马,归抚台大人调遣。如今,陈亚贵又袭击象州,攻克修仁、荔浦县城,直逼省会桂林。广西全省的绿营兵都在忙着镇压陈亚贵,湖南提督向荣大人也带兵来到了桂北。
“咱们梧州协目前仅剩七百兵马了!加上临时招募的团勇,实际仅有两千人马。明府,广州将军穆特**信,要咱们避战不出,固守待援。
“依我看,咱们不如谨遵穆大人的指示,紧闭城门,严防奸细。我们两个再分头求援,我向浔州协、平乐协绿营求援。大人向郁林知州、平乐知府、浔州知府求援,请他们增派团练过来。”
知府眉头紧促,心中极为不悦。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黑旗军即将抵达梧州,梧州协副将竟然束手无策,谈什么固守、求援。
武将无能,自己这个文官就要倒霉了。因为知府有守卫府城之责,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如果黑旗军攻陷梧州,即便自己侥幸逃脱,日后也要被清廷追究责任,不死也要罚戍边疆。
可是,知府反复思量之后,也别无他法。天地会起义已经如火如荼,拜上帝会那边也是暗流涌动。梧州府紧邻广东,境内天地会、拜上帝会势力稍弱,情况算是好得了。
只是,黑旗军兵临梧州,这可如何是好?
梧州协副将见知府眉头紧皱,便献了一条妙计:“明府,我倒有条以毒攻毒的妙计,不知是否可行?”
知府眉头稍微放松,忙问何计。
副将凑过身子,说道:“不如招安境内的艇军,许以厚利,让他们进攻黑旗军。我愿意出城招降艇军,明府意下如何?”
梧州是天地会艇军的势力范围。艇军乘坐波山艇,纵横珠江水系,官府莫能禁止。但艇军都是水寇,桀骜不驯。为此,官府对于招安艇军非常慎重。
知府心想,这副将枉为从二品武官,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说了半天,还是想逃出城,把这副烂摊子丢给自己。
知府心中不悦,颇有些恼怒地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黑旗军马上要赶到梧州了。现在过去招安艇军,哪还来得及?”
知府一怒,就不大合官场规矩了。按理说,副将是从二品武官,知府是从四品文官。虽说文官比武将尊贵,可知府盛气凌人,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浔州协副将也不高兴了,板着个面孔。既然知府不识好歹,他也就不再殷勤献计了。反而知府有守城之责,自己只管打仗。
清军是打不过黑旗军的,万一黑旗军要强攻梧州,自己就略作抵抗,逃出城去,管他知府不知府呢。
清朝文武不和、同僚不和,已是一个非常普遍、非常严重的问题。华夏长期重文抑武,清朝以异族统治天下,在防范臣民方面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譬如,满清绿营指挥、调兵、统兵三权分离,界限泾渭分明。八旗、绿营皆军不私将、将不专军,遇有战事则互相推诿扯皮。
再譬如,满清总督、巡抚权力重叠,互不隶属,容易造成矛盾。若督抚同城办公,往往彼此攻讦。
这些弊端为害甚深,历朝清帝也都心知肚明。但地方争权、文武内耗,可以有效防止地方势力坐大,有利于清廷集权。
所以,清廷宁愿维持这种局面,也不愿意轻易改革。后世史家多批评清朝抱残守缺,不思进取,原因也在于此。
这就难为了地方官员。梧州两位文武大员,即梧州知府和梧州协副将,彼此不相隶属,谈不上谁大谁小。黑旗军来了,两人急得干瞪眼,也毫无办法,反而闹得很不愉快。
苍梧县知县见状,连忙劝解道:“明府、协台,都是为了公事,何必闹不愉快呢?卑职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苍梧县是梧州府首县,与知府同城办公。知府知道这知县多智谋,连忙问他何计。
知县使个眼色,知府会意,屏退闲杂人等。
苍梧知县这才说道:“两位大人,可曾听说过扬州盐商江寿民?”
知府恍然大悟。
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国人为逼迫满清投降,率舰队溯长江而上,攻克镇江。镇江位于长江与京航大运河交汇处,地理位置极为紧要。
英国人攻陷镇江,截断了大运河漕运,也就切断了满清经济命脉。
扬州与镇江隔江相望,城内盐商富甲天下。镇江城破,扬州风声鹤唳。
为了阻止英国人进攻扬州,盐商们推举江寿民为代表,出使英国舰队,请求英国人不要进攻扬州。作为交换,扬州盐商甘愿报效二十万两白银。
经过讨价还价,江寿民筹集三十万两白银,赠送给了英军。英军果然“信守承诺”,没有进攻扬州,转而进攻江苏省会南京。
扬州官绅欣喜若狂,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英国人并未打算进攻扬州,却平白得到三十万两白银。
梧州知府想了想,干脆向梧州协副将挑明利害,说道:
“协台,知县所说,不失为一条妙计。若能成功,你我保住梧州,也算是大功一件。不然,像肇庆府那样丢城失地,我们不说官位保不住,性命也堪忧呀。”
梧州协副将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只要能保住梧州府城,就要保住他们的官位。到时候,他们再串通一气,粉饰一番,就说是击败了黑旗军,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呢!
他说:“能效仿扬州故事,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此事我们不方便出面,得推举一个没有官职的绅士代为奔走。另外,梧州不比扬州,银钱有限,三十万两白银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知府苦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绅这边倒不用多虑。只是银钱这边,别说是三十万两白银了,就是三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咱们只能先向富绅摊派,再想办法腾挪银钱,能凑一点是一点。
“等夏稻收割,咱们再在地租上做点花样。无非是百姓苦了点,但府城得到保全。这也算是花小钱办大事,想必老百姓也都能理解。”
梧州府内文武官员难得取得了共识,决计花钱买城。
这天,黑旗军来到梧州城东分界镇。过了分界镇,再往前就是镇南关,过了镇南关,便是梧州府城。
黑旗军在此稍事休息,等待前锋勘测镇南关的敌情。出乎杨烜意料的是,前锋遇到了梧州官府的使者。
那使者带来四样礼品,分别是红枣、灯笼、烧鸡、茶叶,寓意“早登基业”,前来面见杨烜。
得知梧州官府打算“花钱赎城”,杨烜忍俊不禁。他知道扬州江寿民的故事,决定将计就计,说道:
“梧州军民一片心意,本帅却之不恭。这样,就按先生所说,本帅准你们花钱赎城,但价格要提高到五万两白银。本帅信守诺言,得了你们的银子,决不再骚扰梧州府城。”
其实,黑旗军急于西进,杨烜并不打算在梧州停留,反而担心梧州守军利用镇南关阻击黑旗军。
使者大喜过望,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双方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三万两白银的价格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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