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今晚的烟花确实别开生面,这让他想到了几天前他夜袭突厥,对着突厥杂胡扔掌心雷的兴奋场面。

    看着那些藩邦部落首领和使臣们惊叹的目瞪口呆样,李世民更有点小得意,特别是突厥使者执失思力,这家伙昨天还跟自己嘴硬,吹嘘什么颉利突利两汗甲骑百万呢。

    要不是看他爷执失淹、父亲执失武,在他们李家太原刚起兵时,曾经带着执失部几千轻骑南下协助,李世民都要脱鞋抽他大嘴巴子。

    一切本来都挺好。

    魏征却跳了出来,在这么绚烂的烟火下,在他登基第一天的宫宴上,这么煞风景。

    李世民后悔刚给这家伙加封巨鹿县男爵了。

    就应当把这家伙扔到河北,让他当个州长史司马什么的,眼不见心不烦。

    段纶本来兴奋的脸庞,沾满了魏征的口水,段纶的笑脸变的阴沉,慢慢变的紫胀。

    段纶是个鲜卑人,鲜卑段部落的,他爹还曾是兵部尚书,他自然也是骑射样样皆通,在益州的时候,不论是巴蜀豪强,还是那些南蛮诸部,谁不得对他客客气气,敢跟他炸刺的,都让段纶给灭了。

    连南宁的爨(cuan)氏,真正的西南霸主,隋朝时都敢跟中原炸刺,史万岁杨素等都打不服的家伙,但段纶在的时候,他们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向大唐称臣,对益州听令。

    坐了几年冷板凳,段纶的脾气本来已经打磨了许多。

    可这魏征越说越过份,口水越喷越多。

    那家伙刚才宫宴上,好像还生吃了大蒜,那一嘴的蒜味。

    魏征越喷越激动,慷慨激昂,引经据典,已经把段纶和武怀玉说成了是蛊惑君王只知玩乐的奸佞小人,说不除段武等只知谄媚的家伙,无法正朝纲。

    段纶一阵气血上涌再也听不下去了。

    毕竟他也仅三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纪,魏征也敢这般羞辱他,还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怒极的段纶怒喝一声。

    “呔,你個牛鼻子老道,安敢欺吾!”

    说着,一拳便砸了过去。

    魏征喷的正过瘾,他打算借今天这个重要的时机,一喷成名,要给刚称帝的李世民一个深刻的印象,要把他魏征诤臣的招牌立起来。

    他可不会因为皇帝封他巨鹿县男爵,就从此不敢谏诤。

    哪料到,突然一个沙钵大的拳头就迎面带着劲风砸了过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剧痛中魏征脚下踉跄,被打的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眼冒金星,起都起不来了。

    鼻子酸痛,手一抹,却抹了一手鼻血。

    “住手!”

    李世民见姐夫段纶居然当面殴打魏征,也是吃了一惊,赶紧喝止,今天这什么场合?

    他登基日的宫宴,这除了王公勋贵文武百官,还有那么多外藩使节呢。

    “纪国公喝醉了,送他回去!”李世民召来侍卫,脸色铁青的指着段纶道。

    段纶一拳砸出,其实也后悔了。

    可打都打了。

    这时也只能向李世民请罪,借着皇帝的话说自己一时喝多酒,犯了糊涂。

    “先回去好好醒酒。”

    段纶懊恼退下。

    这时广场上的烟花还在燃放着,却反倒让这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了。

    李世民叫人去扶起魏征,“送魏卿去处理一下。”

    “哼!”

    李世民一甩衣袖,愤怒的离开了,本来君臣饮宴正欢,段纶借机献烟花,一片和谐,结果却成了这般。

    简直是丢人丢到藩人眼里去了。

    怀玉在楼下并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情,武士彟下来的时候特意叫上他一起出宫。

    “这个魏征。”武士彟十分讨厌魏征,“段驸马也是太冲动了,再怎么着不满,也不能当众打人,这还是当着诸多藩使的面,这次他惹大祸了。”

    怀玉听了这事也是无比惊讶。

    “纪国公毕竟是陛下的姐夫,也只是打了魏征一拳而已,应当不会有什么严重吧?”

    武士彟却摇头。

    “那得看场合,要是私下之时,段驸马揍魏征一拳,可大可小,但今天什么场合?段驸马当着陛下的面,当着诸多使者的面,在这般重要的场合当场殴打魏征,这还打出了血,这事陛下绝不会轻饶的。”

    武士彟还有些话没细说,段纶本来跟建成关系极好,高密公主是李世民的四姐,最初是嫁给长孙孝政,两人还生了个女儿,后来长孙孝政去世,是李建成撮合了好友段纶与姐姐高密公主,就跟怀玉搓和马周和玉娥一样。

    之后也是李建成力主让段纶拜益州总管,接替李袭誉去招抚平定巴蜀。李袭誉可是李世民的人,后来段纶镇守巴蜀有功,却被人举报谋反,最终由秦王这边的窦轨接任,这个事情那也是有许多内幕细节的。

    说到底还是当初李世民和李建成兄弟相争,段纶是建成的人,所以李世民想办法把他搞下来,换上自己这边的窦轨去镇守巴蜀。

    本来李世民现在打算重新启用段纶,谁知道现在他却犯这样的错,这让李世民怎么想?

    肯定得再坐一段时间冷板凳了。

    “这个事情可能会牵连到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老辣的武士彟提醒怀玉。

    “叔父,这跟侄儿没关吧,这烟花的事,我也并不知情,也没参与啊。”

    “你是少监,出了事你脱的了干系?本来如果段纶不揍魏征,那这个事情可能也算不得什么,但现在,陛下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这刚继位,要是就控制不住臣子们,那还得了?”

    怀玉不由的喊卧槽,飞来横祸啊。

    武士彟反过来安慰他,“其实倒也未必就是坏事,你近来升迁的有些快了,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妒忌不满了,借着这事稍退一退也没关系,暂避一下风头。你还年轻,有如今这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只要你不是犯了什么根本性的大错,只要天子仍然信任你,这官职高点低点,都不是什么事。”

    这个武德天子的心腹是早看的很清楚的。

    “我也打算借机自请外出了。”他叹息一声。

    “叔父如今不是在朝中挺好的吗,怎么突然想外出?”

    “我毕竟是武德天子心腹元从,且跟那些门阀世族的人不一样,就算我如今效忠新天子,也未必能得他信任,倒不如找个机会,自己主动的外出,这样还能得个识时务的评价,我可不是裴寂他们,不会一直恋栈不去的,

    自己不想体面,到时别人也不会给你体面的,我们这些人啊,再怎么改变,也改变不了武德天子心腹元从的身份的,只要武德天子还在,哪怕退位为太上皇了,我们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得新皇信任的。”

    现在自己让位,李世民还能念你个好,赞你识时务,你要占着位置不肯让,早晚要成仇的。

    “叔父想好去哪吗?”

    “去哪自然得由天子安排,但只要我肯主动请出,天子也定不会亏待我的。”

    出了东宫,怀玉回望,烟花已经谢幕了。

    跟武士彟聊了一路,怀玉倒也确实淡定许多,他又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就算处罚也不会多严重。

    倒是武士彟,他终究身上打着太上皇心腹的标签,所以如今新皇即位了,他反而得识时务的自己请外放。

    这段时间在朝中,看似还挺得李世民信任,武士彟却也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融不进新皇的核心圈子,所以干脆识趣自己走,还能体面点,起码也能谋个都督之职,在地方上能逍遥些。

    再呆在长安,说不定哪天就因什么事卷进去了,那时反可能取祸甚至牵连家族了。

    回到家,武氏一家人还在讨论着新皇登基的事,都挺高兴。

    “新皇即位,已经下诏大赦天下,还免除关内地区以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租调两年,其余各地也免瑶役一年。”老武笑着跟怀玉分离好消息,这个好消息是白天长安城雍州长安万年衙门派人敲锣打鼓宣布的。

    “今年关中遭受突厥胡虏抄掠,百姓损失不小,这下免除租调两年,总算能够休养生息。”

    大姐给怀玉拿来毛巾擦脸,“今天衙门的人还宣达了一个消息,说是新皇下诏,宫女众多,幽居宫苑值得可怜,要外放宫人,让她们回到自己亲属身边,听凭她们嫁人。

    衙门说有不少宫人没有了亲人,若是长安军吏良人适龄未婚,有意者可去衙门报名,由衙门配对。”

    “要不大姐你给姐夫去挑一个宫人回来,”

    大姐笑骂。

    这一晚上怀玉想了挺多,最后倒也释然了,管他呢,真如武士彟所说牵连到他,也不会多严重,天又塌不下来。

    第二天怀玉早起,去东宫早朝。

    果然,殿上李世民宣布了昨天这事的处置,段纶免去军器监之职,并削去纪国公爵位,令在家反省。

    说白就是撸到底,重新回家坐冷板凳去了。

    魏征昨天弹劾军器监官吏,说他们浪费国家钱粮工匠物力,不思为国家制作有用之物,却搞些奇技淫巧之物娱乐谄媚君王等等,李世民明显被魏征弄的不得不表态,以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只知娱乐的君王,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

    这是被魏征知道皇帝现在要名声。

    “检校军器少监武怀玉,不堪其职,诏免去检校少监职,并罚俸一年。”

    “军器监丞许敬宗,严重渎职,免去监丞之职,贬为江州浔阳县丞。”

    “制作烟花之工匠,杖笞二十!”

    ·······

    听到这处罚,怀玉一脸淡定。

    也不是第一次被处罚了,习惯了,倒是委屈许敬宗了,想着搞个烟花献礼讨新皇欢心,结果马屁拍到马腿上,这刚由六品通事舍人贬七品监丞,马上又要再贬为八品县丞,还是贬到江南西去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看着今天站在朝堂上有些战胜的公鸡一样的魏征,怀玉把这家伙记下了,他那鼻青脸肿的样子活该,狗日的,都是道士出身,老跟我过不去是吧?

    李世民还是刚当皇帝没经验啊,居然三言两语让魏征给拿捏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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