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
等了几天,阿兄武怀义终于带着武士恪从三原回来了,一见到怀玉,老武还一脸的不满。
“突厥游骑在渭北到处抄掠,咱三原好些个村子都被狼崽子毁了,”
“你这个时候把我弄来长安,许二百五赵大眼他们还说我临阵脱逃呢。”
怀玉笑着扶老武下马,任由他抱怨着,也并不还嘴,只是笑道:“阿耶这一路赶回来,也辛苦了,赶紧进屋先洗漱更衣,”
武柳氏和大姐小妹她们也都闻声迎出来。
“二郎好心,你倒都当了驴肝肺。”武柳氏抱怨丈夫,王氏则默默的接过老武的包袱。
怀义跳下马,对怀玉感叹着道:“渭北现在很糟糕,好多突厥骑兵到处劫掠,小点的村子都被攻破,来不及躲入城池堡寨的百姓,都被掳走了,连庄稼都让突厥人给糟蹋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甚至还遇上了一股突厥兵,好在怀义回来时人不少,双方一场骑射,射杀了七名突厥兵将他们击退。
“龙桥堡还好吧?”
“咱们龙桥堡毕竟占着地利,之前阿耶他们也加高加固了堡墙,又与李家庄等村子拉起了三個团的乡兵,大家巡逻警戒,几支突厥游骑来犯,都没讨到好去,暂时还好。”
突厥骑兵这次劫掠渭北,暂时还是在乡村抄掠,并不攻打城池,坚固点的村寨,只要抵抗激烈,他们也都并不硬打。
“阿耶,太子召你来京,也是有重用,你天子元从老军,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神机坊署新设,缺少人主持局面,特意召你。”怀玉笑道。
老武却只是撇了撇嘴,他很清楚自己这腿都瘸了的老兵,已经致仕了还被征召,不过是因为儿子如今得太子赏识。
一把年纪了,对于重新征召,甚至升官了这事,也并没太多高兴,反倒觉得此时抛弃了许忠义等同乡们,有几分逃兵的感觉,让他觉得心中很不高兴。
武成一家子和侯三的妻子儿女们也都跟着来了。
龙桥武家现在暂时只能闭门锁户。
“二郎,你大姐跟马先生这事是怎么回事?”老武进院,往厅堂一坐,都没先去洗漱,便直接先问起大姐的事情来,怀玉之前去信龙桥,说起他说和了马周跟大姐一对。
“马先生之前去过咱家,我对他印象挺好,听说现在发达了?”
“嗯,上次跟我去陇右,也立了军功,直接授了八品职,然后他给太子殿下上了不少时事对策,深得太子赏识,如今已经是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甚至赐了紫袍金鱼袋。”
老武听了很是惊讶,之前信里也说不太清楚,还以为怀玉写错了。
“那得是天大的人才了,要不然白丁授紫金,一步登天呢。”老武接过怀玉递过的水杯,几口喝光,咂巴着嘴,“那他现在这般平步青云都一步登天了,还看的上你姐?”
“阿耶,你这话我不爱听了,我姐多好,贤惠聪明又好看,人也年轻,还会持家,做的饭还好吃,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老武左右看了下,发现女儿没在,松口气,“我不是那意思,你姐毕竟死过三个男人,还拉扯着两女娃儿,马先生之前落魄只是个穷书生,可现在已经都穿紫袍了,还能愿意么?
要是他改主意了,咱也别勉强,省的到时你姐过去过不好。”
老武放下水杯,对着怀玉道:“你姐这女子命不好,我也早想明白了,不再想着把她嫁出去,只要她愿意,就在咱家,等将来老了,你们兄弟负责。”
“阿耶,你放心吧,马周人挺好的,要不我当初岂能把大姐许给他?他现在跟大姐关系可亲着,太子赏赐他宣阳坊一座两千多贯的宅子,马周直接交给大姐在装修着,甚至他的所有钱财,也都是给我姐收管打理,
就等你来长安,择好日子来提亲说媒呢。”
老武听了满怀大慰,“二郎你办了件好事,也了却我跟你娘一件大心事,那你跟马周说下,早点挑日子请媒人来提亲,就不要再耽搁了。”
老武起身,打量着这小院,上次怀玉刚买下这时,他还在这里住了一晚,如今相隔不久再来,发现这里大变了样。
“阿耶,我跟对面荣国公家大女子也好上了,你同意不?”
老武扭头看着儿子,看了许久。
“我没啥不同意的,你是个有主意的,既然相中了,我就同意,只是这事情,也不是咱家说了算的,荣国公能同意么?”
“荣国公现在豳州守城呢,等他回来我便上门提亲,肯定能行。”
老武有些看不懂儿子了,干脆摇了摇脑袋不去细想这些事了。
“你这里也挺挤的,一会我干脆跟你娘搬你阿兄那去住吧。”
“就住这里吧,前院的千金堂伙计们现在都搬去东市铺子里了,现在这里不挤了。”
老武顾不得一路疲惫,把怀义也叫来,爷三在那里聊起这段时间各自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怀玉陇右打仗的事。
良久,老武感叹,“二郎运气好,大郎跟着也沾了许多好运。”
他现在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这两儿子,如今老大也成了六品别将,还是押领飞骑的北门长上,次子更是封开国男,检校正五品上的军器监少监之职了。
“侯三在陇右还好吧?”
多年的老伙计,如今留在陇右不回来了,老武还挺想念的。
“侯叔挺好的,嘿嘿,甚至很快活呢。”怀玉笑着说起侯三在陇右如今不仅成了从九品下队副武官,甚至跟同僚合伙做起了买卖,也跟好些军官府兵一样,接受了送上门来的姑娘。
“两个,侯叔纳了两个妾,还收了两户灾民做佃户,那两妾都很年轻呢。”
“呸,这家伙,”老武听了直笑骂,“妻子儿女留在关中,他自己倒在陇右快活。”
笑骂过后,又为侯三高兴,这些年这老伙计也不容易,现在也是终于熬出了头。
“本来都是收黍割荞麦的季节了,现在却让突厥崽子闹的起饥荒了,”老武感叹着今年的收成又没了。
怀玉倒是不慌,现如今的他已经不用再跟老武一样指望着那点地里产出了,甚至他的田地也很多。
“耶,我在陇右有三百亩永业田,白鹿原一百亩地,长安新昌坊二十亩梨园,渭北一百亩地,城南曲江还有二十亩新赐地,怀远坊有这座宅子,东市有个千金堂,陇右渭州还留了些买卖,
对了,太子前后还赏赐我十二口奴隶,之前还给我两宫人。前后还赏赐了三百匹绢,还有两匹马四个银瓶和一些金银钱·····”
怀玉现在不缺钱了。
老武听了有些感叹,他奋斗了一辈子,努力一甲子,这生过的多么艰辛,到老了也仅是个从七品下的禁军旅帅致仕,也就积攒了三百亩地,一家子仍然还要下地耕种。
两个儿子比他强多了。
“你们出息了,爹却老了。”
“阿耶,你才六十,这现在征召出山,再授正七品上的神机坊署令,可是连升了三级呢,你看侯三都纳两房妾了,要不阿耶你也再纳个小?”
老武白了他一眼。
“你小子倒是厉害,短短时间,这后院都三个女子了。”
一把年纪了,老武离开前,还是把一些人生经验告诉了儿子,虽然也许儿子用不上,“你东市的千金堂药肆也好,渭州的宝玉堂盐坊也罢,工商这些是可以派人操持,但要想以后长远稳定,手里有钱的时候,最好是多买些地,多买些奴隶、多招些部曲佃户,多养些牛马驴骡,多立些庄子,那才是能够子孙世代相传的稳定家业。”
最后老武又加了一句,“多生儿子。”
“阿耶,你就生了三个儿子,不是也挺好吗?”
“我那是没条件,你看你族长大伯,三十多个儿子了,都七十岁了,还在卖力的纳小妾生儿子呢,咱们武氏家族,最有贡献的就是你大伯了······”
“那你也再努力努力,我可是听说了,太子打算在继位后下诏放掉许多宫人出宫,让她们回到自己亲人身边,若没亲人的,也可以自愿嫁人,宫里的张公公,是樊娘子的干爷,我帮你领两个来。”
老武似乎真有些心动了。
看来他也还是很想为武氏家族再多做些贡献的。
“老三在族学读书如何了?”
“我回来后也来没的及细问,不过听王姨娘说怀良挺用功的,现在每月只有旬休那天可以回家来,其余时间都是在族学里寄宿,族学请的先生不错,抓的很紧。”
老武点了点头,“肯用心读书就好,他虽跟你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你亲兄弟,你们以后要多照顾点他。”
“抽空,跟莪一块给族学送点粮菜和纸笔过去。”他交待。
“放心吧,这是自然。”
“好了,我先去洗个澡,”老武起身走了,怀玉发现老武现在走起路来,好像有点更有派头,甚至有点官威的感觉。
虽然腿还是有点瘸,但一瘸一拐的都带有几分员外老爷的味道。
前院,二杆子许继祖正跟武成和侯三家的聊天,让她们没那么拘束,“许哥,你帮我去趟宣阳坊马御史那,跟他说我阿耶来京了,让他过来一起吃饭。”
许继祖这个禁军,现在做着怀玉的仗身随从,倒是挺自得的,比起原本在屯营里枯燥的番上生活,他倒更喜欢现在这种,整天东奔西走的更自由自在,还能接触见识到更多的人。
“好的,我这就去。”
许继祖去厩院牵马,武成一家和侯三家的面对怀玉倒有些拘束起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我带你们先安顿一下住处吧,外院还有空房间,你们就先住外院。
侯婶,侯叔现在当官了,本来托我回来就安排你们过去陇右,但现在路上还不太平,你们先在我这里住着,等突厥人走了,我让人送你们过去。”
驼背的武成还是那么瘦弱,他咧着嘴讨好的让妻儿们跟怀玉请安问好,“在白鹿塬上长坳第一次见二郎的时候,我就知道二郎面相好,天生富贵相呢,如今果然就当上大官了,还封爵了呢。”
“我们一家子成了封爵贵族的奴仆,都脸上有光呢。”
听到这话,怀玉也只能无奈的笑笑,对于武成一家子来说,当初他们脱籍投奔,也是无奈之举。如今跟随的主人升官封爵,对他来说确实是好事。
都是时代使然。
对武成一家来说,什么良民百姓还是奴仆下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首先得能生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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