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人建的妈祖庙,昨天晚上被人烧了!”
在租用民房改建的海关衙门里听到这个消息,刘安云先是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一度不敢相信耳朵,然后脑海里马上又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淡水要彻底大乱了!”
继承了新身体的记忆,刘安云很清楚妈祖在闽南人心中的地位,可以说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和观音菩萨都得靠边站,容不得半点的亵渎与冒犯,可以这么说,闽南人随时都可以为了维护妈祖的神圣与庄严而死!
不止如此,刘安云还更加清楚,矛盾不断的漳州人与泉州人向来是各拜各的妈祖庙,漳州人绝对不会踏足泉州人建的妈祖庙,泉州人也是走错门都不会进漳州人建的妈祖庙,在台湾各厅县,两個地方的人为了争夺风水宝地修建自己的妈祖庙,不知道爆发了多少次冲突械斗,闹出了多少条人命!
而现在,漳州人集资修建的妈祖庙,竟然被人给烧了!淡水的漳州人不发疯发狂才怪!
肯定是泉州人干的!
甚至就连刘安云这个置身事外的台湾本地人都这么认为,当然就更别说与泉州人仇深似海的漳州人了,接下来两个地方的人绝对会打得血肉横飞,尸横遍野,这情况刘安云不用分析就能猜到!
这时,郑国唐也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刘安云面前,凄厉的惨叫道:“贤侄,听到消息了吗?漳州人修在城北那座妈祖庙,昨天晚上被人给烧了!”
刘安云点头,答道:“刚收到消息。”
“接下来怎么办?”
郑国唐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恐慌,说道:“淡水肯定要大乱了,我们在码头上的货和在城外的仓库要有危险了,去年那次大乱,我的仓库在城里倒是没受影响,可是今年我在城外新租了房子囤货,一时半会间,那些货不可能运得进城来啊?”
郑国唐这话提醒了刘安云,让刘安云猛然想起了码头上堆放的那些进出口货物,还有范家和郑家在城外的货仓,以及自己刚建到一半的石油加工作坊,心里也顿时无比恐慌,赶紧吩咐道:“郑叔父,你快带着伙计去保护你的仓库,还有通知范东家也这么做,我这就去水师营地搬救兵!”
郑国唐应诺而去后,刘安云很难得的匆匆穿上了六品官服,然后领着刘全一路匆匆赶往淡水清军水师的驻地求援,可是让刘安云大感意外的是,清军的水师营地也是气氛无比紧张,许多清军士兵不知道为了什么分成了两派彼此对峙,就好象随时就有可能发生冲突一样。
好不容易找到淡水参将徐威,刘安云求救的话还没说完,徐威就哭丧着脸回答道:“刘大人,不是末将不帮你,是末将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什么意思?”刘安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徐威很是无奈的一指营地里对峙的那两群士兵,说道:“我的兵随时都有可能自己打起来了,听到消息以后,我军队里的泉州兵和漳州兵马上就各自拿起了武器准备开干,现在就只有一些其他地方的兵勉强还听我的,但他们得优先保护营地和战船,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去帮你。”
“军队里也这样?”刘安云的三观被刷新。
徐威苦笑着点头,说道:“去年那次大乱就是这样,我的前任因为约束不力,和淡水同知一起掉了脑袋,最后淡水混乱还是黄军门亲自带着福州水师来平定的(史实)。”
刘安云叫苦不迭,可是又毫无办法,结果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传令兵飞奔到了徐威面前,奏道:“禀将军,泉州人大量聚集在城南他们修建的妈祖庙附近,漳州人也在往那里聚集,要把泉州人修的妈祖庙烧了报仇。”
“完了,这次搞不好我的脑袋也保不住了。”徐威绝望哀号,对目前的局面彻底束手无策。
见徐威确实已经是自身难保,刘安云也只好放弃了求援的打算,赶紧领着刘全赶到码头查看情况,结果在路上刘安云才发现,张步高已经被迫下令关闭了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城池,以免已经悬乎无比的脑袋彻底不保——让暴乱百姓冲进了城里杀人放火,张步高就是有几颗脑袋也不够乾隆砍。
码头这一带的情况更加危急,无数穷得连鞋子都没有的罗汉脚大量聚集,对码头上的货物虎视耽耽,能够逃跑的民船货船纷纷扬帆出港,来不及转移货物的船主水手拿着各种武器守在自己的货物旁边,然而与数量庞大的罗汉脚比起来,却又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因为刘安云之前向洋人采购了一批火枪,分给了海关衙门的差役和郑范两家的可靠伙计装备,郑家和范家的仓库这边情况稍微好些,看到有人拿着火枪守在仓库门前,罗汉脚倒是不敢过于靠近,然而淡水彻底大乱之后,区区三十来支燧发枪能否抵挡住庞大的暴乱人群,自然是一个未知数。
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刘安云到来,匆匆赶来仓库的范清济声音里再次带上了哭腔,说道:“刘大人,怎么办?如果泉州人和漳州人真的打了起来,肯定会有人乘乱打劫我们的仓库啊,我们就这么一点人手,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乱民啊?”
暗中在范家和郑家的买卖里大量投资,这两家的损失当然就等于是刘安云的损失,所以刘安云心中难免更是一片大乱,仓促之间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郑国唐再次来到了刘安云的面前,一见面就满头大汗的说道:“贤侄,今天恐怕谁也拦不住了,刚才达哥派人带话给我,叫我带人去妈祖庙给他帮忙,说是今天要和漳州人拼了。”
刘安云一听更是叫苦,可是心中一动后,刘安云却又赶紧问道:“达哥是谁?”
“他叫简达,因为喜欢行侠仗义,处事公道,在我们淡水泉州人里很有威望,所以经常在泉州人里领头干事,今天的情况,就是他领头保护妈祖庙。他是农民出身,哥在我们泉州人的称呼里是农民的意思,所以都叫他达哥。”
郑国唐飞快的给刘安云解释,刘安云听了眼睛一亮,赶紧问道:“那淡水的漳州人,是谁带头?”
“听说是一个叫王作的人,还有一个叫林小文,在漳州人里也很有名气。”郑国唐随口介绍道。
刘安云一听大喜,赶紧吩咐道:“刘全,走,去泉州人的妈祖庙那里!”
“去那里?少爷,你疯了?那里马上就要有无数人拼命了,你去那里干什么?”刘全惊叫道。
“去劝和,这是我们现在惟一的办法!”
刘安云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只有说服漳州人和泉州人不要打架拼命,我们才保得住淡水码头,还有我们的仓库!”
“可是少爷,你说得服那么多人吗?几千上万人啊!”刘全傻眼问道。
刘安云也没犹豫,马上就说道:“只要说服带头的人就行,既然泉州人和漳州人都有带头的,那我们只要说服他们冷静处理这件事,就有希望劝得他们停手。赶紧走,别浪费时间了。”
“可是少爷,如果那些人不听你的劝怎么办?那么多人拼命,你会有危险啊。”刘全赶紧提醒道。
“去碰碰运气,尽力而为吧。”
刘全对刘安云确实十分忠心,尽管明知道无比危险,但还是咬牙跟上了刘安云,结果刘安云主仆二人来到了位于城南的泉州妈祖庙附近时,现场早已是剑拔弩张,好几千泉州人聚集在庙外大呼小叫,时刻准备动手拼命,大批漳州人则在附近游弋,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动手。
还好,漳州人目前的数量明显还不如泉州人,自知不敌的情况下,漳州人没敢急着上前,所以目前还没有出现流血的情况。
见此情景,刘安云再不敢犹豫,赶紧冲到了保护妈祖庙的泉州人群前,大声喊道:“谁是达哥?本官是淡水海关监督刘安云,请达哥出来答话。”
还别说,刘安云难得穿着的六品官服还多少有点作用,很快就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向刘安云拱手说道:“刘大人,草民就是简达。”
刘安云抱拳还礼,假惺惺的先说了一句客气话,说道:“久仰大名,简壮士,今天的事情,能否冷静行事?不要想去年一样打得两败俱伤,直接惊动朝廷?”
“不是我们想闹事,是他们漳州人不讲理,他们的妈祖庙被人烧了,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们泉州人干的?”简达摊手回答。
“漳州的狗杂种敢碰到我们的妈祖庙,我们就和他们拼了!”好几个泉州百姓都吼叫了起来。
刘安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考虑过如何劝架,便又说道:“简壮士,能否给本官一个面子?一会漳州的领头人来了以后,请不要急着动手,先让本官与他理论理论,然后你们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办?”
简达还算讲理,马上就说道:“当然没问题,不过草民也有言在先,漳州人如果敢先动手,不管是碰到莪们泉州人,还是碰到我们的妈祖庙,都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是当然。”
刘安云一口答应的时候,数量庞大的漳州人群已经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附近,人还没到,烧掉泉州妈祖庙的喊叫声早已响彻天地,与此同时,看到援军到来后,在附近游弋的漳州人也赶紧上去会合,比手画脚的描述泉州人如何蛮不讲理,添油加醋的怂恿同乡立即动手。
见此情景,还没经历过类似场面的刘安云当然有些腿软,可是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坑蒙拐骗来的银子,还有已经建设到一半的石油加工作坊,刘安云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大声喊叫道:“那位是王作王壮士?还有林小文林壮士?请出来答话!”
依然还是靠着六品官服狐假虎威,人群中很快就站出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大声说道:“王作是我哥,他和林小文林大哥去外地了,我叫王睿。”
“原来是王壮士,敢问壮士,你可是漳州百姓的带头人?”刘安云赶紧问道。
“算是吧。”王睿点头。
见无人置疑王睿的地位,刘安云忙又说道:“王壮士,请暂时冷静,听本官一言,昨天晚上漳州人膜拜的妈祖庙被烧,做为一个信仰妈祖的台湾本地人,本官也十分愤怒,和你们一样深恨凶手入骨,简直就想把他食肉寝皮,碎尸万段!但是!”
说到这,刘安云提高了一些声音,大声说道:“但是王壮士,还有漳州的各位同乡,你们如果武断的认为这事情是泉州人干的,这就大错特错了!”
“不是他们干的,还能是谁干的?”许多漳州百姓都吼叫了起来。
“可你们没有证据啊!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就认定是泉州人干的?”
刘安云很是无奈的回答,又大声说道:“王壮士,漳州的各位老乡,请给本官一个面子,让本官协助张大人彻底调查此案,拿到焚烧你们妈祖庙的凶手,还你们一个公道!”
“不必了!我们信不过你们官府!”
王睿断然拒绝,漳州百姓也纷纷附和,不止一个人嚷嚷道:“少拿那一套敷衍我们,以前我们就上过你们的当,说什么帮我们主持公道,实际上就是偏袒包庇泉州的狗杂种?”
“你们骂谁是狗杂种?”刘安云身后的泉州百姓顿时暴跳如雷了。
“骂的就是你们,泉州狗杂种!”
争开荒争水源争风水吉地,矛盾积累早就不是一天两天,漳州百姓继续破口大骂,结果这么一来,同样深恨漳州人入骨的泉州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吼叫道:“上!打死漳州的畜生!”
“兄弟们,跟我上!”王睿果断举起了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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