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运相对陆运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快,这不,范清济与王冬签订了购茶合同之后,没过几天时间,甚至还没有等刘安云做完开发石油的前期工作,王冬就已经亲自带着二十来条大小不一的海船,把一万六千担的茶叶送到了后龙。
此前已经收到了范清济的消息,刘安云在后龙当然早就做好了相关准备,所以收到王冬的船队抵达后龙的消息后,刘安云并没有任何的手忙脚乱,仅仅只是一边派人骑快马返回淡水给范清济报信,一边亲自来到后龙码头迎接王冬。
还别说,福建知名大茶商王冬给刘安云的第一印象还相当不错,不胖不瘦的适中身份远比肥成球状的范清济顺眼,五官端正的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很是能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商民王冬,见过刘大人,大人金安。”
“王东家不用多礼,久仰王东家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晚辈三生有幸。”
假惺惺的互相客套了一番后,王冬这才向刘安云问道:“敢问刘大人,范东家那边,不知把消息送过去了没有?还有,存放茶叶的仓库,不知道刘大人准备好了没有?”
刘安云哈哈一笑,说道:“王东家放心,范东家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送信了,收到消息以后,他肯定会马上带着银子来和你结帐。仓库更是早就准备好了,不会影响王东家你卸货。”
“那请问刘大人,仓库在那里?远不远?”王冬赶紧问道。
“不远。”
刘安云的顺口回答让王冬先是一喜,然后刘安云这才指向了东南方向,轻描淡写的说道:“顺着这条路,走十五六里就到了。”
“十五六里?这么远?!”王冬差点没有吐血,心说把一万六千担茶叶搬出十五六里路,我得掏多少搬运费?
刘安云反应明显十分诧异,说道:“怎么?十五六里路就算远了?还有,范东家当初和王东家你商量的时候,难道没说我们放货的库房在那里?”
“我……,忘记问了。”王冬满脸无奈的回答,也无比后悔在契约上约定,保证一定把茶叶送进范清济的库房。
“那就没办法了,后龙太偏僻,除了郑老东家的庄园以外,就找不到足够的房子存放这么多茶叶。”刘安云的回答更加无奈。
后悔也没用,心疼更没用,白纸黑字的契约已经签了,同时重量高达八百吨的一万六千担茶叶,也已经从福州运到了后龙这个破地方,再运回去光是运费就得赔上一大笔。
所以王冬毫无办法,只能是哭丧着脸说道:“没事,关系不大,客随主便,由刘大人安排。不过还得请刘大人和郑公子帮忙,帮我多找一些脚夫和车夫来搬运茶叶。”
还是在雇佣搬运工的时候,王冬才知道自己这次的买卖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赚钱,首先是后龙的港口小得可怜,仅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陈旧码头,顶天也只能是容纳两条船同时卸货——互相还极其容易造成干扰,这一点注定了卸货的速度不容乐观。
耽误时间当然就得加钱,王冬雇来的海船可不能长期停在海面上等待卸货,人家船主和水手还得挣钱吃饭!
第二是搬运工的问题,穷乡僻壤的后龙当然养不起靠装卸货物吃饭的码头工人,虽说现在已经是接近冬季,正处于农闲季节,雇佣当地的农民代替搬运工比较容易,可是这些乡民却几乎没有任何的装卸经验,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肯定是效率缓慢,浪费大量时间啊!
还有就是车辆的问题,仍然还是因为贫穷,后龙这一带严重缺乏车辆运送茶叶,想把茶叶从码头上运到十几里外的郑家庄园,大部分都得人力搬运,如此一来,耗时耗力自然不用说,还更得耗搬运费!
哭丧着脸计算着这些细帐,王冬不得不暗暗庆幸自己是和范清济签订了契约,心道:“幸亏是一斤茶叶可以卖出一百五十文的高价,不然的话,我这次的买卖就亏大了”
…………
当后龙乡民慢腾腾的给王冬卸货运货的时候,王冬把茶叶送到后龙码头的消息,也已经被快马送到了范清济的面前,听到这個喜讯,范清济没有任何的迟疑,马上就找来了与自己狼狈为奸的郑崇和之父郑国唐,向他吩咐道:
“郑老东家,赶紧动手,请同行帮忙,把咱们手里的大米全部卖给陈家和林家的商号,一斤都不要剩!”
已经见识过范清济的经商才能,郑国唐也没犹豫,答应了一声就要去找同行帮忙,范清济则又叫住了他,叮嘱道:“郑老东家,你找同行帮忙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我们是要做一笔大买卖,急着要现银周转,所以才这么着急出手大米。”
“范东家,为什么要这么说?”郑国唐好奇问道。
“我是要让广州十三行的人认为,我是在筹备现银准备吃下王冬运来的茶叶,所以才急着出手大米,免得他们生出怀疑,节外生枝。”范清济很是耐心的解释道。
郑国唐醒悟,忙恭维了范清济一句,这才去找同行帮忙,让他们出面帮自己把库存大米卖给陈家和林家,好在郑国唐素来人缘极好,把大米转一道手也能从中间分一杯羹,所以淡水的各个商号都很愿意帮忙,当天就开始了大量转售大米。
无法避免,虽然郑国唐的人缘好,可是在他的商业伙伴中,仍然还是有一些人会为了自身利益而出卖郑国唐,所以很快的,坐镇淡水的伍家兄弟才刚听到陈家商号大量收到大米的消息,范清济和郑国唐着急需要大量现银的情报,就接着传到了伍家兄弟的耳中。
“果然还是上当了,姓范的这么急着把大米出手,肯定是想筹集银子吃下王冬送来的茶叶!”
伍秉钧的语气十分兴奋,还仿佛已经看到了范清济失魂落魄的绝望神情,旁边的陈新昆则是急不可耐,问道:“少东家,那我们要不要压低米价,乘机宰范胖子一刀?”
“不要节外生枝!”
伍秉钧赶紧阻止,果断说道:“王冬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降低大米的收购价,就有可能引起范胖子的警觉,让他发现自己已经中计,到时候他如果想出办法补救,我们就会丢了西瓜拣芝麻。”
不敢得罪伍秉钧的陈新昆哭丧着脸闭嘴,伍秉钧明白他的心思,便随口说道:“放心,会给你补偿,范胖子一口气吃下一万六千担茶叶后,来年的台湾春茶价格肯定会暴跌,到收获我们广州十三行在收茶价上给你一点补贴,就什么都回来了。”
还是听到这话,陈新昆脸上才露出开心笑容,忙说道:“多谢少东家,请少东家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商号里交代,让他们把范胖子出手的大米全部吃下来,绝对不让范胖子生出怀疑。”
伍秉钧满意点头,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多派人手,严密盯住通往后龙的道路,一旦有大量的货物北上,不管是什么,都要马上禀报他!咱们要防着那个范胖子耍诈,把茶叶伪装成其他货物运到淡水,悄悄转手给我们。”
陈新昆答应,这才赶紧下去吩咐,让自己的商号继续以已经涨到六十文一斤的高价继续收购大米,同时安排心腹伙计严密盯住通往后龙的大小道路,不给范清济和刘安云等宵小鼠辈暗中转手茶叶的机会。
听郑国唐仔细介绍过后龙那边的情况,范清济当然很清楚王冬的茶叶不可能在一两天内完成卸货和搬运,所以范清济也没急着南下去和王冬交涉,只是捧着一壶铁观音,晃荡着二郎腿在自家商号里耐心等候,肥脸上还一直保持着阴损的笑容。
最后,还是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时,郑国唐才回到范清济面前,笑容满面的对范清济说道:“范东家,好消息,我们的大米全部出手了,一斤都没有剩。”
听到这话,弯腰都无比吃力的范清济这才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出手了就好,郑老东家辛苦了,有没有兴趣陪我去陈家的商号转一转?”
“去他那里转什么?”郑国唐不解的问道。
“去看一看陈新昆的反应啊,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生意对手想死的脸更好看?”范清济笑着反问,笑容还非常的欠揍。
人品不象范清济和刘安云一样卑劣,郑国唐当然有些犹豫,不过回想起陈新昆当初用卑鄙手段陷害自己的往事,郑国唐难免又有一种恶向胆边生的感觉,便果断点了点头,范清济哈哈大笑,这才领着郑国唐和几个随从出门,去陈家商号欣赏陈新昆的精彩反应。
顺便说一句,做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范清济当然叫上了刘安云留在淡水的沧州武师同行,做好随时保护自己的准备。
这也是范清济来到了淡水后,第一次踏足前淡水最大商号陈家商号的大门,不过做为知名人物,范清济进到了陈家商号后,收到消息的陈新昆和伍家兄弟当然是立即出来查看情况,结果也是凑巧,刚好与陈新昆联手囤米的林应寅、林平侯也在陈家商号里,所以这对父子也跟了出来与范清济、郑国唐见礼。
“陈东家,久仰了。林老东家和少东家,真是巧啊。咦,这两位先生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不知道陈东家能不能给范某介绍一下?”
满脸笑容的客套着,范清济假惺惺的询问起了伍家兄弟的来历,伍秉钧也很坦然,自我介绍道:“伍秉钧,这位是我的弟弟伍秉鉴。”
“原来是怡和商行的两位少东家,久仰久仰。”
范清济故做惊讶的赶紧拱手,又满脸好奇的问道:“两位少东家,没听说贵宝号在淡水有商号啊,怎么两位会联袂在此?”
“来做点小生意。”伍秉钧冷哼回答道。
“少东家说笑了,你们两位亲自出手,做的生意怎么会小得了?”
范清济哈哈一笑,然后说道:“不和几位东家客套了,说正事吧,陈东家,范某今天拜访贵宝号,是想请问一下,贵宝号有没有兴趣收购一批茶叶?”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听到范清济这话,陈新昆、伍家兄弟和林家父子难免都是脸色一变,一起心道:“出什么情况了?这个死胖子应该是悄悄把茶叶卖给我们啊,为什么会公开挑明了此事?”
疑心大起之后,陈新昆当然是无比警惕的回答道:“范东家要出手多少茶叶?”
“不多,一万六千担而已。”
范清济大模大样的回答,又微笑说道:“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现款现货,绝不赊欠,二是得请陈东家登门取货,范某没有办法送货上门。”
无比惊讶的与陈新昆等人对视了一眼,伍秉钧开口说道:“范东家,看来这事情要让你失望了,首先是陈东家的规矩已经改了,不再登门收货,第二是陈东家的收茶价格也降了,现在只能以五十文一斤的价格收了。”
“五十文一斤?怎么价格降得这么低?”
范清济满脸惊讶的发表言论,又夸张的喘了口气,转向郑国唐说道:“郑老东家,幸亏咱们俩运气好,前几天就已经手里的茶叶以一百八十文一斤的价格全卖了,不然的话,咱们俩现在就得哭死了。”
郑国唐不吭声,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范清济则又向陈新昆说道:“陈东家,那就没办法了,价格太低,这笔买卖没办法做,范某只能是就此告辞。”
嘴上说着告辞,范清济的脚下却纹丝不动,然后和范清济预料的一样,满腹狐疑的陈新昆果然试探道:“范东家何必这么焦急?难得来小号一趟,怎么也不多坐一坐?”
“没办法,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实在是没时间。”
范清济唉声叹气的说道:“淡水的米价飞涨,穷苦百姓苦不堪言,幸亏靖海侯替朝廷体惜民情,答应把他今年收到的七成田租借给刘大人,让刘大人解决淡水的缺粮问题,范某得赶紧给靖海侯在台南的管家写信,请他尽快把剩下的粮食全部运来淡水,平价卖给百姓,缓解淡水百姓的燃眉之急。”
范清济这番话还没有说完,库房里早就堆满大米的陈新昆和林家父子就一起脸色大变了,然后还争先恐后的惊叫道:“靖海侯要把他的七成田租,运到我们淡水来?”
“已经运来了不少,还已经都卖出去了,但是淡水的粮食价格还是没有下来,所以没办法,只能是赶紧把剩下的全部运来。”
范清济满脸欠揍的微笑回答还没说完,陈新昆和林家父子就已经一起瘫在了地上,用手指着范清济全身颤抖,半晌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郑老东家,这消息得赶紧告诉我们在淡水同行,叫他们别急着收米了,现在收得越多,将来亏得越惨,靖海侯手里的粮食,那可是不止一般的多。”这是范清济更加欠揍的吩咐。
还是在说完了这句话后,范清济才大笑着走出陈家商号,害怕被陈新昆和林家父子掐死的郑国唐赶紧跟上,伍秉钧和伍秉鉴兄弟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脸色比已经成了死灰色的陈新昆和林家父子更加难看。
脸上阴晴变幻的胸膛起伏了许久,伍秉钧突然怒吼出声,道:“先别高兴!一万六千担茶叶,一百五十文一斤你收下来卖给鬼去!等你付了银子,老子马上就给广州写信,叫广州那边大批运茶来淡水砸盘,把茶价彻底打下来,让你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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