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团军的司令部设在南翔镇最外围的一个小村子里,从外面看丝毫不显眼,没人知道这里会是淞沪会战第一阶段的决策中心。
8月13日凌晨,第九集团军参谋向张总司令报告道:
“87师、88师各旅各团已经全部进入预定作战位置,攻击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发起全面总攻。
炮兵第10团和炮兵第8团的射击诸元也已经标定,炮口指向虹口!
空军方面发来确切消息,天亮之后他们会对日本驻上海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以及停泊在黄浦江和吴淞口附近的日舰发动空袭。
总司令,所有部队都在等着您的命令!”
张总司令的眼中难得地出现一丝紧张神色,对驻沪日军发动攻击是他就任京沪警备司令以来的夙愿,等这一天久矣。
司令部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张总司令。
张总司令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沉声道:
“命令87师、88师、炮兵第10团、炮兵第8团,于半小时之后向驻沪日军发动攻击,各部官兵须一往无前、义无反顾,争取一鼓而下,不得…………”
张总司令的命令被打断了,一个通讯参谋拿着电话,略微有些茫然地道:
“司令,南京统帅部的电话。”
统帅部的电话,电话里的人的身份迫使参谋打断张总司令的命令。
听到是南京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张总司令的心脏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他因痛苦而皱眉,然后快速走过去拿起电话。
“我是……”
电话那头的人显得很急迫,没有给张总司令说话的机会。
周围的参谋看到总司令的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一只手不得已撑住桌子。
只听总司令非常的疑惑的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部队已经完成了攻击前的准备,先发制敌就在今日拂晓了!”
电话那边的人没有打算解释,声音依旧是不容置疑的。
最后,总司令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他激动的反问: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可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司令部里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时局发生了变化,一时间大气不敢喘,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司令。
张总司令颓然坐回椅子上,过了很长时间才有气无力地道:
“攻击取消,各部退回原来的位置,等待新的命令!”
“什么???”
司令部里的许多参谋也是惊讶出声。
。。。
路远和523团一营的弟兄们在黑暗中静静的等待着,等待他们期待许久的总攻发起时间。
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的位置,空气很是凉爽,德式m35钢盔上开始凝聚起了露水。
黑暗中,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跨过两个街区,不到800米就是八字桥了。
路远想,也许此时此刻小鬼子正在打盹吧,全然不知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一支战意昂扬、凶神恶煞的中国军队在死死地注视着他们。
离预计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路远听到周围的弟兄们正在深呼吸,排解紧张、压抑和亢奋。
一连长孙志高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打算做最后一次战前动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团部的通讯兵开始出现在每个连队中间。
“攻击取消,退回原驻守位置,等待新命令。”
孙志高和他旁边的路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你现在却告诉我攻击取消。
通讯兵的眼中也有疑惑不解,但是他非常坚定地点头表示,这就是上峰的命令。
孙志高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对一连的弟兄们说道:
“攻击取消,撤!”
他的声音非常的压抑,里面饱含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100多名兄弟全部愣在原地,目光中充满不可置信。
当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部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些骚动。
一连、二连和三连的弟兄们全都疑惑出声,大家茫然四顾,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营长低声咒骂了一句,但是没能完全压制住骚动,毕竟弟兄们心中的不解太多了。
路远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但是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峰会突然取消攻击。
他倒是很能理解此刻出现的骚乱。
88师连夜从无锡乘坐火车赶到上海,进驻上海火车北站,一路上部队雷厉风行,军情如火!
所有的行动都是争分夺秒的,目的就是先发制敌。
弟兄们的精神足够紧张,身体足够紧绷。
可以说他们的身心已经完全做好了与日寇血战的准备,此刻突然说取消攻击,部队的士气如鼓胀的气球破了个大洞,正在快速泄气。
连长不知道原因,营长不想解释的,团长连面都见不着。
88师在各个阵地上的部队如黑色的潮水一般缓缓的退去,只是来时斗志昂扬,退时茫然疑惑。
在回程的时候,当大家已经接受了上峰的命令时,紧绷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了。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是重拳打在棉花上,身体由内自外都感觉不舒服,很是别扭,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都在请求释放。
可当别扭的感觉过去之后,心头的压抑消散,不再纠结,只是轻轻摇头。
“连长,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撤回警察分驻所的路上,路远还是忍不住询问一连长孙志高。
孙志高只是摇头,没有任何解释。
路远看了看周围低头撤退的弟兄们,担忧地说道:
“上峰朝令夕改,士气是会出大问题的。”
孙志高闻言看了看周围垂头的兄弟们,深深的叹了口气。
排长徐名厚看着孙志高的背影,道:
“朝令夕改,长官们肯定也非常的无奈愤怒,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不会如此。”
路远毕竟刚刚走出学校,心中热血翻腾,有些不甘心地道:
“排长,你之前也说过,鬼子便衣、浪人四处惹事生非、制造紧张,并不是因为鬼子强大,反而是他们沪上兵力不足,用这样的方式来麻痹我军。
这也就是说,今日发动攻击于我军而言是最佳时机,趁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杀鬼子一个出其不意。
现在却突然命令撤退,真真是错失良机啊!
上峰到底怎么回事?”
路远言语有些激烈,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大,旁边的一些弟兄纷纷侧头看过来。
徐名厚拽了一下路远的手臂,道:
“老路,你别激动,先回去吧,等天亮后再说。”
路远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但是也无可奈何。
重新回到隆昌街警察分驻所,大家的心情都有些郁闷,一言不发,各自找了个位置开始睡觉。
88师的营长去找团长,团长去找旅长,旅长直接去到师部,但是最终都没有得到一个解释。
8月13日的拂晓,沉闷压抑。
太阳在五点一刻的时候,挣脱大地的束缚,缓缓将脑袋冒了出来。
新的一天并不是从中国军人雷霆进攻的枪声开始的。
小鬼子重炮的轰击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上午七点左右,日军用舰炮炮轰闸北。
闸北的许多街道楼房被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日军军舰用舰炮炸的支离破碎,很多地方燃起了浓烟。
若非大多数民众都已经撤离了交界区域,这轮重炮攻击肯定会对平民造成重大伤亡。
舰炮的轰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日本海军也没有打算倾尽全力。
清晨的这一次炮击,似乎是狂妄的日本军人在告诉闸北的88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上午八点,炮击造成的大火还没有完全扑灭,日军却率先行动起来了。
北四川路、横滨路、天通庵、日本坟山、八字桥等地,都传来了枪声。
日本人正在向着边界处的中国军队挑衅。
也许是为了发泄昨日突然撤退的不满,吴淞铁路西侧的中国哨兵也毫不犹豫,果断地举枪还击。
哨兵部队与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在吴淞铁路两侧对射,枪声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前哨部队将凌晨的郁闷全都发泄在鬼子身上,根本不怕会使得事态变大。
零星的枪声一直响在耳边,警察分驻所里的一连弟兄们哪里还睡得着。
大家摩拳擦掌。
一连长孙志高在警察分驻所一楼的大堂里与营长和另外三个连长开会。
二连长李元正、三连长罗凤翼、机炮连连长余平戎全部在请战。
523团一营易营长低头看着作战地图,眉头时而紧拧着,时而又舒展开。
易营长参加过一二八淞沪抗战,对虹口和闸北交界处的地形较为熟悉。
他外表看上去有些文弱,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名儒将。
既然上峰的命令是原地驻守,那么易营长不可能带着手下的弟兄们随意行动。
他只是在想零星的对射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上峰不可能一直看着这样的情况发生而无所作为。
时间临近上午九点,一个电话让易营长脸上流露出喜出望外神色。
放下电话后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几个连长正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一营长收起笑容,手指摁在地图上,道:
“这里是天通庵火车站,卡在我们与小鬼子对峙线的中间。刚刚接到消息,人数不明的鬼子海军特别陆战队正在攻击天通庵火车站。
警察总队的一个营驻守火车站,但是他们只有200多个人,缺乏重火力,被小鬼子压得抬不起头来。
团部命令我们立即向天通庵火车站靠拢,给警察总队解围。
同时还要判断鬼子攻击天通庵的意图!”
“呼呼呼!!!”
易营长刚刚说完,几个连长便同时挥起拳头来,满脸的急不可耐。
但是外表文弱的易营长并没有立即命令部队出击,而是想了想后道:
“一连直接进入天通庵火车站,协助警察总队防守。
二连和三连从南北两翼迂回,确定鬼子没有后手。
机炮连跟着我!”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勾勒出四个连的前进路线,四个连长齐声应是。
天通庵火车站的战略位置不输上海火车北站,第一次淞沪战役结束之后,这里由中国警察总队驻守。
在铁路线的东侧不到100米的地方就是日本人的控制区。
此前警察总队在双方交界的地方修建有围墙、铁丝网等,但是当路远他们赶到天通庵火车站的时候,围墙已经被鬼子炸开了,铁丝网被剪成了几截。
一辆鬼子的轻型装甲车正在试图通过被炸开的围墙进入天通庵火车站,在装甲车的后方和两翼都有日军士兵在掩护。
警察总队的弟兄们凭借之前构建起来的掩体阻击日本人,他们打得很顽强。
但由于缺乏重火力,正面又被鬼子装甲车上的机枪压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鬼子一步步越过交界线。
三排的弟兄们以战术队形进入火车站,三挺捷克式轻机枪欢快的响了起来。
路远看到,两个跟在装甲车旁边,正准备用工具剪铁丝网的鬼子士兵身上迸射出了朵朵血雾。
身体像是被人反复抽拉,在原地抽搐了几下之后扑倒在铁丝网上。
这些鬼子的军装是深蓝色的,头盔呈现出灰色,只是一眼路远便可以确定这便是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的士兵。
海军特别陆战队的军服与陆军的差异还是很大的,非常明显。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攻击火车站的是鬼子的精锐。
难道真如徐名厚猜测的那般,前两天小鬼子一直在进行战争准备,而到今天他们已经准备完毕了。
来不及多想,路远半蹲在一个沙袋掩体后,将中正式步枪架好,瞄准了一个正在跨越围墙的鬼子士兵。
“砰!”
在不断的擦拭和保养中,路远与手上的这把枪不断熟悉,手指扣动扳机之后,子弹如预计的那般命中了鬼子士兵。
那名鬼子的步枪上挂着一面太阳旗,他一边猫腰前进一边开枪,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老兵。
不过他的生命终结于一个刚从军校毕业八天的中国年轻军官。
有了一连的加入后,天通庵火车站里的火力顿时增强。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鬼子部队遭到迎头痛击,有十几人被打倒,攻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有的鬼子士兵举着枪在原地踏步,他显然不知道在当前情况下该进还是退。
路远的枪又响了,没有拿定主意的鬼子士兵脑袋猛地后仰,额头上出现一个大窟窿,瞬间失去所有生机。
正在帮大喇叭的捷克式压子弹的小邓子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眼神中满是羡慕,看上去比路远自己还要激动。
试探性地向前冲了一下,发现敌人火力太强,没有机会冲过去之后,日军指挥官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30多个步兵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后撤退。
轻型装甲车也停止前进,但是他没有立即后撤,而是留在原地,用机枪火力掩护步兵撤退。
“叮叮叮…………”
大喇叭的捷克式向鬼子的装甲车开火,子弹打在装甲外壁上,迸射出一连串的火花。
“奶奶个腿的,真是皮糙肉厚。”
大喇叭扯着嗓子骂了一句。
紧接着他目光一凝,身体像受到某种刺激一般,迅速抓起机枪,将身体翻回掩体后面。
同时还摁下了副射手小邓子的脑袋。
不到一秒钟后,装甲车上的机枪便朝这个方向扫射过来,子弹将沙袋打的沙石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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