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焱已经左手拿着古琴,牵着她的手拉起她,“尚书府初建的时候我没参与过,但这京城凡是三品以上官级的府邸,脉络布局我都熟记于心。 ”

    这句话似乎只是评述,却让庄思瑶在心里小小的震撼了一下,随即勾勾唇,“你的好兄弟知道你这本事么?”

    皇甫焱也不介意她那抹笑是否含了讽刺,也跟着眉宇渐开,不可否认的笑笑,“知己知彼,这是守江山的第一要义,至于这本事我哪儿有时间干这些个琐碎的事情,这些都还是武索善亲自报给我的。”

    庄思瑶挑挑眉。

    皇甫焱继续道,“吃惊吧,他这么个大老粗竟然能做这么精细入微的事情。”他顿了顿,鹰眼缓缓的眯起来,又道,“如若不是他真傻,朕绝不会留他到今天。”

    庄思瑶唇边噙着抹冷意,并不明显,“是啊,帝王家,兔死狗烹,恐怕也是第一要义吧?”

    皇甫焱拉着她手的那只胳膊,忽然抬起,一个吻印在她的手背上,眉目深深,笑意盈盈,“娘子说的极是,但我除外。”

    庄思瑶转过脸,不想跟他对视。

    皇甫焱轻叹一声,带着她往凉亭走,低低沉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我重情。我珍惜每一个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更珍惜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瑶儿,你懂么?”

    庄思瑶不看他,也拒绝这样的深情再蛊惑着她,故意错解他的意思,“懂啊,庄思柔确实陪你走过一段艰难的路程。”

    皇甫焱微微皱眉,锋利的神色一闪而过,“她不是。”

    “她怎么就不是了?她说起来也算是你的红颜知己了怎么,你利用完人家就把人家丢下不管了,还要倒打一耙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

    她的声音太过清冷,还有那么点儿咄咄逼人,皇甫焱急急地辩解,“不是的,”庄思柔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她何苦这样故意贬低了自己。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女人,一个可以出卖自己夫君只为往高爬的女人能是什么好鸟?我和她不过是利益关系,互帮互利,各取所需。”

    好一个各取所需。

    身为帝王,心冷且硬,善于运用每一个棋子,步步为营,舍去人生污点,留下的都是世人敬仰的铮铮事迹。

    庄思瑶不知道自己应该夸他还是该说自己悲哀。

    遇到这么个人,可喜可悲。

    喜的是他爱你,悲的是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为了别人的结局。

    “瑶儿。”头顶忽然响起声音,庄思瑶抬眸,皇甫焱已然走进了百花之中,周围绿树青柳,花团锦簇,桃花盛开,朵朵花瓣纷飞,飘摇在空中,粉色的世界,异常温馨浪漫

    “你还没有听朕弹过曲子吧,朕弹一首给你听。”

    皇甫焱随便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姿态自然潇洒,穿着金衣也没有太过锐目刺眼的感觉,反而很闲适温润。

    与上次唱暗香的情调完全不一样,上次奔放热烈,这次,哀愁无奈。

    先是一段流畅清脆如泉水的滑音,紧跟着轻拢慢捻抹复挑,之后就是悲切温吞的长调

    低醇的嗓音浸着抹不开的哀思淡淡吐出:

    “长长地长长地等待/等不到你爱的开口/苦苦地苦苦地寻找/找不到你心的渡口”

    他那样幽幽的眼神,深邃如黑洞般吸着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对他多有亏欠,不忍看他,别过头去。

    “轻轻地轻轻地探问/问不出你爱的去留/匆匆地匆匆地追赶/追不到你心的尽头”

    悲伤的小调仍在继续,庄思瑶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难言的情绪五味杂陈,憋得难受。

    “舍不得放弃/又不能拥有/进退间苦苦争斗”

    他似乎也是被压抑的难受,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中埋藏许久的心事一下子说出来,发泄似的一吐为快。

    “你的眼未看透/你的心未猜透/却已爱上你给的温柔”

    无奈的说出自己如此这般的原因,其实也不过一个爱字,但就是这样,只要爱上,明明知道是错的,是没有结局的,要历经磨难,苦苦挣扎,可就是愿意。

    因为控制不住自己。

    “轻轻地轻轻地探问/问不出你爱的去留/匆匆地匆匆地追赶/追不到你心的尽头”

    “舍不得放弃/又不能拥有/进退间苦苦争斗”

    “你的眼未看透/你的心未猜透/却已爱上你给的温柔”

    庄思瑶一直静静的听他唱,看林间无意飘洒的桃花和落叶,零零落落的缓缓飘摇下来,很唯美,面前又有这样一个样貌英俊的男子深情的弹琴,很难不在这样的环境中静下心来。

    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想想过去都做过了什么,将来又想做什么,反省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到底做出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舍不得放弃/又不能拥有/进退间苦苦争斗”

    “你的眼未看透/你的心未猜透/却已爱上你给的温柔”

    “却已爱上你给的温柔”

    他的声音依旧淳淳流淌,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呐喊,如警钟一般句句敲响她的胸膛,震撼着她的心脏

    鸟语花香,周围环境实在太美,太过安逸,安闲自在地让人想作诗作画,庄思瑶感至心灵,突然想到那么一两句: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满随天上云卷云舒。”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庄思瑶一怔。

    水穷处,云起时

    垂下眼帘,眼神从艳艳的桃花扫向绿草如茵的大地,不再游走,却依然漫不经心。

    他是她的山穷水尽么?

    只有他们走向最难以接受的结局,一切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庄思瑶淡淡的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无望的结局,而他还依旧坚持。

    心里如被银针迅速的扎了一下。

    飞快抽走时已如小喷泉一般汩汩冒血。

    然而现在的伤势比起之前受的太小了,她直接忽视了。

    武索善的婚礼过程特别快,进门、拜堂、喝茶,然后直接就抱着媳妇进入洞房了。

    着急程度令人咂舌。

    用武索善自己的话说,他等这一天已经晚了几十天了,再不解决,他内分泌都紊乱了。

    主婚完以后皇甫焱和庄思瑶直接皇宫了,两人来时没去的时候这么高调,坐在八角嵌珠的奢华轿子里,一个看着窗外的风景,另一个紧紧锁住看风景的人。

    谁又是谁心中的风景

    相顾无言一直到进入皇宫的那一刻,庄思瑶看到一地蜿蜒而上的淡紫色花海。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庄思瑶突然开口。

    一个人失恋,对另一半的感觉,从咬牙切齿地恨他、爱而不得地怨他、刻骨铭心地爱他、控制不住地想他,再到只剩一层薄薄的淡念,到最后再也不爱他,永远想不起他

    大概三个月就够了。

    这三个月,她调整自己的心态,也给他机会适应没有自己的生活。

    皇甫焱沉默了许久,同意。

    他做事信奉一点,尽人事,知天命。

    虽然他不怎么相信后三个字:知天命。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来缓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他已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不得佳人所爱,不是他做的不够,而是心结太多,解起来太需要用时间去冲淡。

    庄思瑶缓缓走入坤宁宫,长长的金色摆尾拖了一地,华丽如荆棘鸟一般,穿过这宫中层层压抑复杂黑暗的空气,走进最终的命运。

    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

    庄思瑶正常的吃饭、睡觉、偶尔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皇甫焱每天按时上朝、批阅奏折,励精图治、兢兢业业。

    只出了皇上再也不来坤宁宫,也不再娶秀女,更别说宠幸其他女人。

    很多人都看不懂皇甫焱现在是什么意思,有些特别会审时度势的人就派自己在宫里的眼线去刺探帝后关系。

    让御膳房的人送些过了饭点儿却还没馊了的饭菜,结果送菜的人还没到坤宁宫便被叫去了慎行司问话,连带着后面指使的人,一并处决了,而送入坤宁宫的依旧是上好的饭菜,皇后娘娘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第二天上朝,突然少了那么几个人,百官皆人心慌慌,想到了皇甫焱刚上任的那段日子,暗骂出去刺探的人没脑子,弄的现在皇上神经紧张、喜怒无常,在皇后娘娘宫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中守卫,连带着他们上朝也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什么话,被皇上一个不高兴处决了。

    庄思瑶知道自己可能怀孕了是在他们没有见面一个月后。

    她那天反胃反的特别厉害。

    虚弱的躺在床上,庄思瑶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孩子千万不能让皇甫焱知道。

    庄思瑶的脸色太过惨白,容嬷嬷吓得不得了,连忙去请太医,庄思瑶不让,最后还是一直在暗处抱庄思瑶的探子把这件事告诉了皇甫焱,直接派来了太医。

    虽然上个孩子她没有生出来,但这次的反应和上次一模一样,庄思瑶已在太医来之前就知道她自己怀孕了,太医来了后,她屏退了所有人,只余她和太医两人在内殿诊脉。

    太医诊断了好几次,彻底确定以后,大喜过望,要跪下来恭喜皇后娘娘,被庄思瑶拦住了,她淡淡说了句话,把太医原本喜庆的脸吓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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