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远处,河水北边的官道上,果是有一支部队正往这边行来。

    刚开始时,距离稍远,尚不能瞧得太清,只能看见这支部队踩踏而起的尘烟,以及隐隐约约的旗帜和一些人影。随着这支部队的行近,大致可以瞧清这支部队的组成了。

    主要是由步卒组成,迤逦出数里长,前边是扛着长矛、拿着盾等兵器的战士,后边是弩车、辎重车与各类的攻城器械,约共百余之多,推车的都是民夫。在步卒和器械车、辎重车之间,则是骑兵,骑兵的人数不很多,约近百骑。又在器械车、辎重车等后,有三二百殿后的兵士。

    长矛如林,旗帜飘扬,再加上云梯、投石机、撞车、弩车、辎重车等或高大、或粗长的形貌,还有那近百战马的奔腾身影,却从曹幹等所在的位置观之,颇给人以震撼之感。

    曹幹清晰地听见他身边的田武、李铁等,还有郭赦之等的呼吸声,登时都变得粗重起来。

    曹德咽着唾沫,低低地骂了句:“他娘的,这么多狗日的!”

    田武说道:“还有连弩!”

    田武是在郡兵里服过役的,认得连弩此物,更知此物的威力。

    ——连弩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箭长十尺,折合成后世的计长单位,长达两米多,这一箭射出来,其威力可想而知。并且这种兵器之所以名为“连弩”,乃是因箭矢的尾端连有绳索,射出去后,可以用辘轳再把之卷收回去,只需一支箭矢,即可重复多次射用。

    高况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说道:“小郎,贼郡兵的骑兵不少啊,怎么着也得有个百十骑吧。”

    此回打援,虽是以多伏少,但对手是郡兵,战士们本就忐忑,又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晚上和大半天,如“郡兵上万”等等之类的传言颇是流散,他们不免就会越加紧张,但好歹之前还没有亲眼看到郡兵的军容,现下亲眼见之,这等军容、这等甲械,端得可称“精良”二字,一时间,紧张的氛围越发地蔓延开去,阵阵的骚动在远近的埋伏部队中生起。

    曹幹与田武等说道:“郡兵已到,很快渡河,力大率那边可能很快就要下达进攻的命令,诸位大兄,你们赶紧各回本屯,安抚部曲,鼓励士气,预备作战。”

    按理来说,曹丰才是部率,曹幹并不是。

    可他的吩咐下来,田武等人却是无有一个不听的,俱皆服从其令,都应道:“好!”

    曹幹又说道:“诸位大兄,切记一定不能让部曲因为紧张而闹出什么动静来,若是惊扰到郡兵,坏了此次设伏,力大率必不会饶了咱们不提,今天这场设伏也会前功尽弃。”

    田武等应诺,便就应令,都小跑着回去本屯,依照曹幹之令,做临战前的最后准备。

    “小郎,要打了么?”田屯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边上的那两人向他交代了曹幹的命令,他一手拿着两个短铁脊,一手夹着那面赤旗,奔到了曹幹身边,闷着嗓子问道,

    曹幹说道:“对,要打了。田大兄,我把旗给你,是等会儿打的时候,想让你举着旗冲在咱队伍的最前头,你敢么?要是不敢,就还把旗给我。”

    “小郎,你说啥哩?这俺有啥不敢的?”

    曹幹说道:“好!你要敢,这面旗就不止今儿个,以后但凡有战,都给你打。你往后就是我的掌旗官了!不过田大兄你要记住,这面旗,它不仅仅是一面旗,它就是我,它就是你,它就是咱们整队的部曲!你懂我的意思么?战事一打响,你就绝对不能让它倒下。”

    “俺懂!小郎你放心,有俺在,旗就不会倒。”田屯攥紧了旗杆,说道。

    他一只手需要持旗,另一只手拿两个短铁戟,很不方便,曹幹解下自己的革带,亲手束在他的腰间,叫他把两支短铁戟中的一个插入其内,需要用时再取。

    田屯按此办了,系好后,试了试,咧嘴笑道:“小郎,这可舒服多了。”

    陈直从刘昱处过来,找到曹幹,说道:“董从事刚已令下,叫咱们做好备战,只等郡兵进入埋伏,力大率那里战鼓一响,咱们就开打,还有就是千万不可提前暴露。”

    曹幹应了声是。

    陈直巡视了一遭曹幹部曲的准备情况,又去戴利所部巡视,巡视完,自回刘昱处不提。

    紧张而不安的气氛中,众人伏在丘陵之后,远眺河水对岸的郡兵。

    郡兵到至桥边,停了下来。

    有人说道:“不会是发现了咱们?”

    没有人接他的腔,众人聚精会神地望着对岸。

    郡兵在桥边停下,自非是因为发现了河南岸的埋伏,只是因为他们接下来要过桥,所以需要整顿下队形。很快,阵型整顿完毕,郡兵继续前行起来。先是百余人的先锋过了桥,在桥这边的岸上摆出了个阵地,继而大部队依照步、骑、辎重和器械车的顺序依次过桥。

    骑兵牵着马过桥时,曹幹看到有一人,坐在辆轺车上,左右俱是护从的郡兵将士,并有一面大旗随在其后,知道了此人必定就是东海都尉庞彩。辎重车里装的是粮食、铠甲,很沉,过桥的时候着实费了番功夫,把田屯等人等的是急不可耐。终於,全部的郡兵都过了河,在河岸这边,他们再次整顿了一下队形,随着鼓乐声的再次响起,接着开始二度起行。

    曹幹他们埋伏的地点,距离河上的桥有两里多地远,随着郡兵的渐行渐近,郡兵的整体全貌也就看的越来越清楚。的确是甲械鲜明,军容威武。尽管为保存战士们的体力,铠甲都收在辎重车里,行军的队伍中并无披甲之士,但如林的矛尖一样能反射阳光,扬漫的黄尘中,那点点闪亮,配上鼓声、各色的旗帜、马嘶和数千人行路的脚步声,委实自有肃烈的杀伐之气。

    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时候冒到了曹幹的脑中。他竟是想到,这会儿要是能有支烟抽一抽,可就太好了。为何他突然想要抽烟?无它缘由,当然是想以此来缓解他此际的紧张。

    没错,曹幹现在也是相当紧张。

    野战与攻城不同,相比之下,攻城因需攀高,固然更难,可野战却是两支部队,几千人,乃至上万、十几万人面对面的贴身肉搏,血腥厮杀,从某种程度而言,会给人以与攻城时所感受到的通常为压力不同的,一种强烈的冲击力的感觉。

    曹幹不觉想起了那晚董丹夜袭之时,他率人向董丹处奋勇拼杀时的场景。

    那晚的战斗已非常凶险,可比之今天即将展开的这场战斗,却可知明显会远远不如。董丹那晚所率之人,不过二三百,而且都是和曹幹所部相同装备的义军战士,眼前的这支郡兵,足有三千之数,甲械且甚精良,还有弩车、骑兵,一旦开战,战事会何等惨烈?曹幹无法想象。

    曹幹这般早就想通,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现下都如此紧张,其余的那些义军战士这时的情绪也就不言而喻了,胆小的乃至已然双股颤栗,只觉两条腿软绵绵的,趴在地上惊怕不已。

    曹幹伏在丘陵边上,环刀早被他拔出,握在右手,左手握着刀鞘。刀鞘很凉,可曹幹不觉其寒;刚才还觉得很暖和的阳光,现在则不觉其暖。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心脏砰砰的直跳,眼睛一转不转的,直往郡兵的队伍上打望。应该是各部从事都下达了禁止出声的严令,官道两边,义军埋伏的地方都是再无任何的声响传出,安静的简直如同坟墓一般。

    曹幹甚至产生了空气都快要窒息的错觉,如果不是河流还在流淌,如果不是这支郡兵还在随着鼓声,踩踏起尘土前行。

    郡兵丝毫没有发觉到路两边有埋伏,一队队的兵士从曹幹等人前边通过。曹幹屏住了呼吸,估算着,大概已过去了近两千人了,后头还有千许人和辎重车等物。他心中想道:“已经都进入包围中了!仗该要打响了。再不打响,郡兵的前队就要走出包围圈了!”

    他把目光从官道上的郡兵这里移开,又一次的投向了路东力子都部埋伏的位置,寻找力子都的大旗,一眼没有瞧见,好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似的,他的视线便立刻又重新落回到了郡兵此处。正好一辆连弩车从他的面前经过,车上的铁散发冷冷的光辉,宽大的弩架令人凛然生畏。

    推车的兵士一边前行,一边交头接耳的在说着什么话,不知聊起了什么,好几人大笑起来。

    虽然郡兵们是去救援南成,换言之,是去打仗的,但因为他们上次已经成功救过一次南成了,那次力子都压根就没敢和他们打,闻风即遁,所以多数郡兵的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

    郡兵们没有看到,曹幹看到了,一面黄色的大旗在路东竖起。

    这面大旗,黑底白字,上边写着一个斗大的“力”字,正是力子都的将旗!

    曹幹低声说道:“要打了!”又一次交代田屯,“田大兄,你记住,一定不能让旗倒了!”

    说着,他用胳膊肘支住地面,将身子撑起,膝盖弯着,两脚一前一后,分别蹬在地上,做好了起步冲锋的架势。田屯、郭赦之、丁狗、曹德等也都纷纷像他一样,急忙做好冲出的准备。

    雄浑的鼓声响起,鼓点敲得很急促,声声动人心魄。

    这鼓声起处,正是力子都的将旗所在处。

    曹幹猛然蹿起,在嗓子里憋了半天的一个“杀”字,尚未喊出,就在那鼓声响起处、力子都的将旗在处,已然抢先爆发出了震天的震撼之声,也不知有多少的义军战士从丘陵后奔出,拥挤着往官道上杀来!

    曹幹看到,冲在最前的是两个骑士,其中一个披重甲,胯下黑马,身形魁梧,手中一杆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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