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明义正词严道：“谁的利益都比不过老百姓的利益，还有街道的长远发展。拆除铁皮棚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如果按照查违条例，可以不用支付任何费用，直接强拆，但考虑到稳定因素，同时也给参与其中的领导干部一点面子，会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和一定的补偿。”
赖泽忠的笑容早无刚进来时那般灿烂，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低头叹息了一声，没说话。
秦怀明继续道：“正好，赖委员负责经济口，请你调查清楚这些商户的收入、支出及纳税等情况，我们先测算一下大致的补偿费用，当然，如果他们不配合工作，甚至阻挠，那就一分都没有！”
他这是讲给赖泽忠听的。赖泽忠是铁皮棚里最大的股东，每年从那里拿到的收益近百万。
“您要多少股份？”赖泽忠忽然抬起头，神色肃穆地瞅着他问道。
秦怀明一愣，反问道：“什么股份？”
“最高三成，不能再多了。”赖泽忠咬着牙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原来，他误以为秦怀明做这件事是看上了那块地的收益，用拆除的手段要来抢夺。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怀明心里感到气愤，面上依旧平静：“赖委员，你在里面有股份？”
赖泽忠没回答，盯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四成？”
秦怀明忍不住笑出了声，忽而敛住笑容，正色道：“你刚才的话就当没说，我也当没听到。赖委员，这是区委和党工委的重大决策部署，这个项目，包括任何人在内，都掺不了半粒沙子，所以，你抓紧时间处理干净吧。”
赖泽忠终于相信，眼前这个白净瘦削、书生气十足的副书记，跟传说中一样，油盐不进。他略显失望地点点头，忽而抬起来，又是一脸略带谄媚的笑容，道：“谢谢书记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赖泽忠站起身，就要离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五张购物卡，放到了茶几上，悄声道：“书记，例牌，中秋快乐！”
说完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他又瘦又小，动作极快，秦怀明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好喊了一声：“赖委员，你拿回去！”
可赖泽忠已经出门，哒哒哒地走在了走廊里。
秦怀明望着那几张精致美观的彩虹超市购物卡，长吁了一口气，将购物卡装进信封订好，打电话叫来了曾晓伟，让他务必转交给赖泽忠。
曾晓伟立即去办，几分钟后回来了，报告道：“老板，给他了。”
“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
秦怀明点点头。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收受他们的任何好处。
下午快下班时，赖泽忠又打电话来邀请他晚上吃饭，秦怀明找个理由推脱掉了。
***
周四，是秦怀明值班，根据柳慕白要求全面整顿工作作风的指示，当值的值班领导原则上，都要抽出两个小时时间在信访大厅坐班。
下午三点，秦怀明只身来到信访大厅，信访办的汤寿、缪红在，看到是秦书记来，忙站起身恭敬问好，并准备电话通知信访办领导来陪同，秦怀明张手示意不必，继而坐在了前台，等待上访群众的到来。
但他来坐班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信访办主任王小兰、值班跟班部门执法队的杨国栋等都来了。
恰好此时无人来上访，七八个人或站或坐在秦怀明周围，聊起了天。
下属们对待领导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有一点表现便会鼓掌叫好，眼睛里满是溺爱和鼓励。
秦怀明也受到了如此的礼遇，但凡他说什么，众人便都附和说“哇，好棒”“厉害”“没想到，您还知道这个”，脸上也都挂着慈祥而温厚的笑。
秦怀明望着他们努力哄小孩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大家发现把领导给逗笑了，就更加卖力地“哄小孩”了。
哄了一阵，突然就冷场了，信访办汤寿打破沉默道：“信访工作跟天气关系很大，天气好，刁民就愿意来上访，下大雨、刮台风或者大冷天，他们一般不来。”他心里盘算着如果没有人来上访，领导就可以提前走，自己也可以像往常一样提前下班了。
今日恰好是个雨天，此刻依然淅淅沥沥，天气阴沉，满地都是水。
“你高兴太早了！”杨国栋指了指外面，二十来个人纷纷将雨伞收起来放在了大厅门口，然后鱼贯而入。
他们都是中年人，有男有女，穿着普通、随意，有的穿着拖鞋，有的穿着水鞋，头发凌乱，显得有些憔悴。
杨国栋快步上前，在大厅门口拦住了信访人，问道：“你们是来上访的吗？有什么诉求？”
为首的男子匆匆打量他一眼，不屑道：“你谁呀？”
“我是执法队的杨国栋，今天我值班。”
“你，去叫你们领导来接访。”男子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杨国栋也是个暴脾气，遇到态度这么嚣张的上访人，心里就窝火，但忍住了，平静道：“你们有什么诉求，先跟我说，我给领导报告。”
“跟你说有个屁用，我们要见秦怀明！”男子身旁那位一脸凶相的中年女子吼道。为首的男子眼睛不时往秦怀明那里瞟，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对，我们要见秦怀明！”后面几个人一起喊着。
“你们什么诉求，我了解清楚后再跟领导汇报。”杨国栋决计不让他们这么容易见到领导，这是信访工作的一个技巧。
“秦怀明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拆房子，敢赶尽杀绝，不敢接访？”为首的男子绕过杨国栋，快步走到前台，冲着秦怀明叫嚣道。
秦怀明皱了皱眉头，心里嘀咕道：这个人不是赖记潮汕砂锅粥的赖老板吗？那日见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他身后的这些人，大概都是铁皮棚里的商户。
秦怀明站起身，走出来，迎着围拢过来的商户道：“你们好，我就是秦怀明，有什么诉求，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赖老板冷冷打量了他一番，没好气道：“你就是秦书记？我见过你，你还在我家吃过粥呢！听说你要拆掉我们的房子？我问你，你凭什么拆？你们口口声声喊着为人民服务，以人民为中心，你们拆人民的房子，让人民没饭吃，没地方住，算什么为人民服务？！”
“你听谁说要拆房子？拆哪里的房子？”秦怀明狐疑道。这项工作只限于单位的主要领导，置换工作还在研究讨论中，最终的文件也在等领导签字同意，然而，消息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商户耳朵里，定然是赖泽忠之流通风报信，甚至怂恿他们来上访。
赖老板往西边指了指道：“我们都是铁皮棚里的商户，我是开潮汕火锅的，他们有开驴肉火锅的，客家腌面的，还有开游戏厅的，洗车场的，开网吧的。我们来是找你讨个说法，你们凭什么要拆我们的店铺！”
“别跟他哔哔了，咱去市里、去省里上访！”
“你们敢拆，我们就敢闹，你们也别想过清净日子！”
“要是敢拆铁皮棚，我跟你们拼命！”
“对，拼了！”
……
上访者将秦怀明和杨国栋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场面陷入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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