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在茫茫大海上驰骋了两天。

    第三天上午,船上呜呜地响起号角。

    官兵们带上兵器和火铳,从船舱紧急冲上了甲板。

    不等集合,庄如斌立即下达备战指令。

    一排持火铳的兵士迅速靠上船舷,举铳待发,还有士兵给几尊火炮装填火药。

    号角持续响起,有士兵朝距离船头五十米左右的一艘对向行驶的中型船舶喊话,要求对方停船。

    对方调转船头,横向行驶。

    庄如斌下令追击,战船提速,很快距离目标不足十米。

    对面的船上有人在跑动,有人持火铳朝神武号开火。

    “倭寇!”

    “他们是倭寇!”

    船上的叫喊此起彼伏。

    敌船乍现,官兵们激动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沸腾。

    “开炮!”

    庄如斌一声令下,船舷边的几尊火炮先后发威,炮弹打在敌船的几处位置,浓烟和火光升起。

    接着,庄如斌举起大刀下令:“火铳手加强火力!弓箭手准备!”

    一排弓箭手迅速站到了火铳手的身后,拉满了弓弦。

    “放箭!”庄如斌喝道。

    “嗖嗖嗖……嗖嗖嗖……”

    羽箭在气流中颤抖着,似乎带着满腔仇恨,似乎找到了归宿。

    “哒哒哒哒哒......”箭头扎进了对面的船身。

    两船相距不过五米时,庄如斌下令登船。

    士兵们竖起几架长梯,往敌船倒去。

    啪啪啪地一阵响过后,冲锋小队踏上梯子往前冲,身后有火铳压制敌船火力。

    大海在两边火力的交织下,映成了橘红色。

    阿六多夹在冲锋队伍里,像急流中的一小簇水分子。

    他完全违背了庄如斌事先的嘱咐,偷偷加入了冲锋的行列。

    士兵矫捷的背影像大海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他们勇往直前的气概将倭寇震慑得目瞪口呆。

    当他们在火铳的排射中落海,而余下的人仍拼命赴死,倭寇的内心近乎崩溃。

    倭寇希望他们知难而退,自乱阵脚。

    倭寇讶异,难道这帮人连死都阻止不了吗?

    此时此刻,阿六多的心中回荡着一股旋律,它包含成人以来的一些思维,由于火铳的轰响和同伴的牺牲又掺杂了过往的爱恨情仇,抑扬顿挫。

    “杀呀!弟兄们!杀死倭寇!”

    阿六多惊天动地的吼声感染了冲锋的士兵,有人中弹后坚持冲锋,有的捱不过伤痛坠海。

    战士们前赴后继,登上敌船,与倭寇近身搏杀。

    阿六多冲到船舷的边上,略微弓了身子,一跃而起,将手中大刀高高扬起,照着一个倭寇的脑门劈去。

    一瞬间,他离倭寇的面门很近,看清了倭寇眉宇间的恐慌,和即将遭遇毁灭的绝望。

    倭寇居然忘记了抵挡,抓刀的手不住颤抖,手臂似乎有点提不起来。

    一声惨叫——从顶门往下,一道寒光掠过眉心,掠过鼻梁,掠过人中,掠过嘴唇中央,直至下颌,近乎完美地将倭寇的脑瓜分成两半。

    阿六多落在甲板上,长出口气,但周边的惨烈景象,再次令他对死亡深深恐惧。

    求生的欲念牢牢攫住了他的心胸。

    阿俊狂笑着,将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倭寇砍得遍体鳞伤,但身后的一柄倭刀,洞穿了他的胸腔。

    阿俊缓慢扭头,望着一张狞笑的阴邪的脸,反手将刀尖插入倭寇的腹腔。

    两人一齐倒地,阿俊临死的双眼,忧郁地望着天空翱翔的飞鸟。

    一个倭寇用倭刀刺穿了阿聪的肚腹,一脚将阿聪踹到在地。

    阿聪艰难地从内衣掏出一根麻花,正要塞进嘴里,一道刀光划过,右手巴掌落在一旁的甲板上,那根染血的麻花无奈地躺在摊开的手心。

    阿聪的惨况令阿武发狂,阿武扬着血液浸染的大刀赶来,麻利地结果了杀害阿聪的倭寇,但侧方的倭刀已至——关键时刻,阿六多的大刀一挑缓解了倭刀的来势,但刀尖还是刺进了阿武的臂膀。

    深达几公分的刺痛激发了阿武的兽性,阿武狂叫一声,手腕一转,将大刀插入倭寇的肩膀。

    倭寇叫喊间,阿武的手腕又一扭,大刀的刀身从倭寇的后背穿出,带出浓腥的血肉,溅了一旁的阿六多一身一脸。

    阿武看看阿俊,又看看阿聪,失声痛哭。

    阿六多喊道:“还不到哭的时候!继续战斗!”

    阿武的神情瞬时回复凶狠:“我俩一起杀个痛快!”

    两人冲向倭寇密集的船尾,经过船舵时,一个埋伏在舵边的矮个浓眉的倭寇挥刀横扫阿六多。

    阿六多只见白光闪动,来不及反应,阿武竖刀替他挡下。

    阿六多跳起来,双手握刀猛劈。

    大刀削掉倭寇的一只耳朵,砍进肩膀一大截。

    倭寇惨叫着蹲下来。

    一只血淋淋的耳朵在甲板上闪着白光。

    倭寇哆嗦不止地扔了手中刀,双手抓住肩膀上的大刀的刀背,意图把刀拔出来。

    阿武嘿嘿地笑,顺势拔刀,再将刀尖戳进倭寇的胸口。

    刀尖从背后穿出,倭寇伸长舌头,瞪直两眼,喘着大气。

    阿武把倭寇一脚蹬开,“走!到后面去。”

    阿六多和阿武加入到船尾的混战。

    刀锋对撞,寒光大盛。

    殷红的血光在飞扬,连声的惨叫在飘荡。

    人的动物的本能转化为异乎寻常的超能力,许多平日没有想过,没有做过的动作都做出来了,生死只在一个闪念。

    三个倭寇围攻尤三,两个使刀,一个使枪。

    一个使刀的专削尤三的脑袋,躲闪间,尤三被削掉一小撮头发。

    另一个使刀的专砍尤三的胸腹。

    使枪的那个专攻尤三的下盘,戳裆刺膝扎脚的阴招全部都用上了。

    尤三疲于防御,却一板一眼,三个倭寇一时竟也奈何不得。

    尤三信心大涨,瞅准时机,砍翻了一个使刀的倭寇。

    余下的两个倭寇面露惊慌,交换眼色,专拣尤三下盘来攻。

    使刀的贴地挥刀,使枪的猛戳裆部。

    尤三轻盈地跃起,挥刀削掉使刀倭寇的半边脑袋。

    白花花的脑浆和粘稠的血液涂抹在甲板上,像一摊新鲜的粪便。

    使枪的倭寇声嘶力竭地呀呀怪叫,出枪没有章法,被尤三轻松闪避,觅得良机,结果了性命。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人,船舷的栏杆上也仰面朝天或面朝下地挂了人。

    大腿负伤的尤三坐在船舷边的甲板上小憩,眼前的鏖战使他没有放松警惕,横刀于胸前。

    一个倭寇且战且退,到了尤三跟前,被尤三一刀砍在小腿上。

    与倭寇交手的兵士飞起一脚,踹在倭寇胸口。

    倭寇往后腾空,失重的身体飞越栏杆,在空中扭动,像是要把天空揽入怀中,然后落入海中,被大浪吞没。

    一个倭寇凶猛异常,连伤两个士兵,又朝一个士兵的身后冲去。

    尤三忍痛起身,小碎步跟在倭寇身后,在倭寇举刀的同时砍掉了他的头颅。

    头颅在半空仍不甘地睁着双眼,望着尤三,张着嘴。

    要说的话说不出口,只有咝咝的气流在喉腔涌动。

    一个倭寇举刀朝尤三冲来,尤三举刀格挡了几次凶狠的劈刺之后,大腿的疼痛加剧,手臂也像灌铅般沉重。

    但倭寇一刀比一刀狠辣,且面目狰狞,似乎想一口将尤三生吃。

    尤三的衣衫湿透了,阳光照在他脸颊挂着的汗珠上,折射出斑斓光彩。

    他看到,眼前的这个倭寇脸皮白净,没有胡须。

    尤三忽然觉得,倭寇的长相蛮英武的。

    心中想着,动作可不含糊。

    尤三故意装作一个趔趄歪向一旁,倭寇抡刀猛劈,尤三就势下蹲,斜上撩出一刀,不偏不倚,正好砍在倭寇的面门。

    那张英武的脸蛋霎时爆裂,溢出猩红的浆液。

    倭寇双手掩面,惨嚎着。

    他的指缝间汨汨流淌着血水。

    尤三没有一丝犹豫,一刀砍下了倭寇的脑袋。

    人头滚落在甲板上,在船舷边停了下来。

    阿六多将一个倭寇逼得连连后退,撞到了桅杆。

    阿六多挥出一刀,倭寇身子一矮,跌坐在甲板上。

    阿六多举刀正要下杀手,倭寇忽然扔刀,双手抱拳,向阿六多作揖,眼球里布满乞求。

    阿六多望着这双眼睛,把刀又举高了一些。

    倭寇把双手巴掌贴在甲板上,连连磕头。

    阿武叫喊起来:“还等什么,劈了他!”

    刀锋沿着弧线落下,划过倭寇的脖颈——阿六多闭眼完成了砍杀。

    睁开眼,只见倭寇的首级滚落到不远处的甲板上,躯干部的脖颈的砍断处拖着一汪血液。

    阿六多喃喃地道:“求我也没用,求我也没用……”

    同情心折磨着责任心。

    士兵在战场上的天职就是杀戮,同情即失职,必须被钢铁意志禁锢起来。

    就在阿六多思前想后地头脑斗争,阿武的叫唤再次响起——阿六多的头顶忽然遭受重创,疼痛蔓延开来,意识麻痹了。

    他双膝一软,双腿跪地,往一旁的甲板倒去。

    他感到头顶火辣辣的,有液体流出,流到嘴边的有点咸味。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头太昏了,一双眼球架不住眼皮。

    合眼之前,阿六多模糊看见了阿武急切的表情。

    阿六多听见了海水低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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