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要是在村子里就完全是两个样。
大街小巷里的孩子们,半中午就会把棉袄的扣子解开,敞着怀奔跑追逐打闹,一直能跑到岭地渠道上欢腾,直到吃午饭时,才一个个满头大汗地跑回家去。
儿时的马小乐就经常这样,玩到中午跑回家门口的巷子里,因为家家门口都有猪圈,所以一路上总是能闻到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猪屎味儿。现在想想,和门口下水道里的恶臭相比,真是要亲切得多。
感叹中,马小乐回到办公室,找武仪红把印好的文件拿了,用十五个袋子装了,写上各村的村名,准备下午和老王跑一圈。
准备好了这些,马小乐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到食堂吃饭。不过他没什么食欲,虽然柳淑英说要给他弄点好吃的肉丸和带鱼段子,可一想到庄重信对柳淑的英垂涎窥视的样子就不舒坦,再加上在大院门口闻到的下水道恶臭,心里头雾雾慥慥,哪还能吃得下去?
马小乐索性到食堂端了饭菜回宿舍,想吃就吃一口,不想吃就拉倒,躺着多休息会。
走过拱门,家属后院里是另一番情景,咋一看还以为是到了农家小院。很多家属没有事做,把后院打理成了自家小菜园子,辣椒、茄子、黄瓜、西红柿,见缝插针,种得到处都是,不过因为弄得还算整齐,看起来也不算凌乱。以前可不是这样,污七八糟的,县领导来视察时批评了,庄重信一气之下让人把菜园子都翻掉,种上花草。但家属院里的一些老太婆可不愿意,十几个人约好了一同去大楼里闹腾,敲铜盆砸铁桶的,弄个整个办公楼跟地震似的。庄重信实在也没法子,妥协了,要她们把菜畦子弄得规矩些就行。
“哎哟,小马,咋把饭端回来吃了?”正弯腰捻散辣椒种的夏老太直起身子,看着一脸沉闷的马小乐问道。
“哦,感觉胃口不太好,端回来慢慢吃。”马小乐看着夏老太皱巴巴的脸,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夏老太是武仪红的婆婆,一个鬼灵鬼精的小老太婆。马小乐曾听武仪红说过,平时在家里小老太婆就处处提防着她,像防贼似的,当然,不是防她偷别的,而是男人。不过虽然小老太婆防得紧,但武仪红那种天生的贼性是防不住的,况且后来偷的男人冯义善,不管怎么说算是高攀了,所以夏老太心知肚明也默不作声。
“年轻人呐,好好干工作要紧,不能瞎整扒弄的,要不到时可就没啥指望干工作喽。”夏老太干枯的眼里射出一丝阴冷的目光,盯得马小乐脊梁骨是一阵发寒。
马小乐装作没听见,低着头走了,不过心里却琢磨开了:夏老太说这话绝不是无来由,既然不是无来由,那肯定就是对他和武仪红的关系起了疑心,甚至已是有了一定的把握。
想到这里,马小乐心里更加烦乱,这夏老太在大院里是有名的拱头,掂量事情知道哪轻哪重,往往一下就能准确地捅出娄子来!如果她较上了真,不知啥时候捣鼓他一下,那可是要难受到骨子里去的。
进了宿舍,马小乐彻底没了半点食欲,把饭菜朝桌子上一放就上床躺了。他心里很不滋味,有些事情总想不开,以前在小南庄村,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农民,整天乐呵呵的,可现在到了乡政府做了秘书,咋就天天有心事呢!
迷迷糊糊地睡到下午两点钟,马小乐起来洗了脸,感觉有点饿了,逮着凉饭一顿猛剋,连凉肉丸什么的都吃了。吃过后抹了抹嘴往办公楼走去,准备喊老王一起下去。
来到办公楼下,刚好武仪红在储藏间里找拖把。马小乐见了,觉得有必要和她说说夏老太的事,便推门进去。
武仪红只顾在扫帚堆里翻弄着拖把,一点都没在意到有人进来。马小乐过去轻拍了一下,吓得她一个冷战,“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武主任你咋的了,一惊一乍的。”马小乐扭头看看门外,很担心有人路过听到,那可不是啥好事。
武仪红一看是马小乐,顿时荡漾起来,“哎呀小乐,咋这么吓唬人呢,还摸人家!让人家都要掉魂了哟。”
“武主任说啥呢,就跟你打个招呼,不干别的。”马小乐关了门,道:“有个事情很重要,我得跟你说说。”
“就是不重要我也听,你说吧。”武仪红扭着身子,晃着脑袋。
马小乐顾不得她的媚态,急切地问道:“你婆婆对你咋样?”
“啥咋样呢,有她没她一个样。”武仪红满不在乎地说道,“说不到一起去,也没法说到一起去,整天回家就拿那个眼神看我,就跟我扛了一大摞绿帽子给她家似的。”
“那样问题就严重了!”马小乐叹了口气,很严肃地说道:“今个中午我回宿舍,在菜园子旁碰到她,她话里话外的,似乎在我啥暗示,是不是你在家里露出了风声?”
“她啊,见我跟谁在一起都怀疑!”武仪红道,“小马,你别担心,没事的,咱们还是挺克制的,说咋样就咋样,你看,到现在我跟你在这大院里头也没搞啥事!”
“是没啥事,可要是有人硬要说出去,恐怕也不太好,毕竟咱俩有那么一回事,给提起来还就是不踏实!”马小乐想了想,说道:“武主任,要不这样,咱们先做一段时间的样子,不要有太近的接触,避避风头。”
这个提议,武仪红没法不答应,因为她也有所顾忌。
马小乐点点头说好,之后回办公室,拿上文件就去找老王,现在他用车子已经不用向武仪红打报告。
老王载着马小乐,又开始挨村转悠,所到之处,自然是盛情款待。
不过马小乐一一拒绝,现在他的心思绝不在这上面。当然,不接受盛情款待,好处是一点都不少的,土特产一大堆,但他不感兴趣,让老王来处理。老王也不客气,来者不拒,所以一圈下来收益颇丰。
这一次,马小乐丝毫不含糊,除了他和老王,别人谁都没份,用他的话说,这事可有可无。可是老王对此很不赞同,说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谁都心知肚明,不匀开点似乎不太好。
马小乐对此不屑一顾,说啥老规矩啊,再老的规矩还不是人行出来的,啥时行就啥时有规矩,啥时不行就啥时没规矩。老王见劝不过,也就罢了,反正也没他的事。
最后,马小乐把自己的那份东西都拉到了食堂,对柳淑英说这些东西算是卖给食堂的,反正食堂平时用料也要上街去买。柳淑英当然是没得话说,还按高价给了马小乐钱。
老王见了眼红,几天后也把自己那份拿过去卖了,点着票子乐颠颠地走到马小乐办公室,直说他头脑好使唤,将来肯定能当乡长。
这话马小乐爱听,听了高兴,可是高兴之后又直犯愁,当乡长当然是好了,可怎么才能当上乡长呢?不干出点事情出来哪能提拔当官?就说和柳编的事吧,多好哪,可这沙岗乡的村民还就是怪,任凭村里怎么发动,他们就是不响应。
为啥呢?
原因是当初乡里办窑厂的事情,让村民们寒了心。
马小乐通过各村的村支书了解到,当初乡里办窑厂,说只要出钱或出力的,都能有赚头。村民们相信呐,这可是乡政府的号召呢!所以那时有钱的村民都参加入股,没钱的就出人干活,整天挖大泥、切砖头,都盼着赚了大钱好分喜头!不过很不幸的是,窑厂没弄好,第一年不亏不赢,算是保本,村民们也忍了,总觉着会越来越好嘛,可没想到几年过去,还是不见起色,后来干脆就关了门。这下倒好,村民们出的钱白出了,出的力也白出了,后来乡里见实在说不过去,就让村民到窑厂把没卖出去的砖头拉回家去,算是补偿。村民把砖头拉回去也卖不掉,干脆就建起了房子。结果那年沙岗乡各个村里一下子大变样,红砖青瓦的房子陡然间冒出了许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沙岗乡富裕了呢。
就因为这事,乡民们不再相信啥政府工程了。
面对这一现实,马小乐急得团团转。然而,冯义善还时不时找他问情况,说农机厂的厂房已经腾出来了,看看啥时搞个开工仪式就把柳编项目上马,怎么说这也是沙岗乡的一个大事,老百姓能得实惠,乡政府也能有赚头,皆大欢喜!
马小乐每次都频频点头,说那是那是,现在正快速落实基层的一些事情,等落实好了再开始也不迟。冯义善说行,不过也不能拖久了,眼看就要到夏天,半年都要过去了,不能啥动静也没有。
自打进了乡政府大院,马小乐还是第一次觉着无计可施。就目前情况而言,即便他求爷爷告奶奶到各村去发动,顶多有几十人能附和就算不错了,可这几十个人不顶用啊,远远不够计划所需。
这让马小乐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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