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乐揣着鸡蛋,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家。
马长根刚进门,打了井水正在洗脸,看到马小乐就直起了腰,道:“让你早回来是帮忙做饭的,咋又出去野了呢。”
“没野,干正事的。”马小乐很是得意,“碰到了赖顺贵,他要我下午去村部帮忙,给工钱!”
“臭小子,打盹磕到屎上了,该吃!”马长根嘿嘿地笑了起来,“趁机好好拍拍他的马屁,没准也能到村部谋个差事干干,那我马长根在村里也能直腰大声说话了。”
“瞧你那没出息样,现在你直腰大声说话谁还能把你咋地了?”胡爱英走过来说。
“你懂啥,是没人把我咋地,可就是底气不足!”马长根泼了洗脸水,走进堂屋后喊了一声,“还不开饭!”
胡爱英转身收拾饭菜,马小乐也洗了脸,进屋开始吃饭。
饭后,马小乐又琢磨开了,下午还得下地一趟,到时满头大汗地跑到村部,不更说明自己勤快?于是,便对马长根道:“干爹,下午我还是去地里忙活一阵子吧,赖顺贵说我半下午去就行。”
“咿,这臭小子,咋这么勤快了。”马长根躺在凉席上,头上盖着顶草帽打盹,叽里咕噜地说了句,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午后两时,虽说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但庄稼人也必须下地了,否则一个下午就没了指望。
马长根醒了,把草帽一拿,坐起身来扯着嗓子喊了声,“下地啦!”
胡爱英打着呵欠从堂屋走出来,懒懒散散地扎弄着头发,“你说这天热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马长根已经卷起凉席,“唉,啥时也能像电视里头,热天空调吹冷气冻得汗毛直竖,大寒里的空调吹暖风,热得光屁股满屋跑,那可过瘾!”
胡爱英鼻孔里一哼哼,“你等下辈子吧,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那可别说,没准小乐和二宝以后有出息了,那可不就有了指望?”马长根从水井里压出一桶透心凉的水,端起舀子喝了大半下,又倒了一大盆,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一下子精神十足,“走了走了,我先去刨着,你和小乐后边跟过去。”说完就出了院门。
马小乐一点也不着急,本来就是做个样子而已,他一路摇晃着来到西南岭。到了花生地,拾掇起上午刨的花生来。
经过一中午的暴晒,花生秧子根部裹的湿土已经干了,轻轻一抖泥巴就掉下来,只剩下沉甸甸的花生果子。
三点钟还不到,马小乐受不了了,说要回去准备准备。马长根不但不拦,而且还催促着他快点走,别耽误了村部的事。
马小乐提前去了村部。
村部里正在开会,支书范宝发、村长赖顺贵、副村长丁建设、会计刘长喜、妇女主任顾美玉、民兵队长高得胜、计生专干徐红旗,还有六个生产队长。
“今天这个会大家一定要认起真来,否则年底谁都不好过!”范宝发用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狠狠地点击着桌子,“我们的计划生育工作简直是太松垮了,要实效没实效、要氛围没氛围,全乡倒数!丢人呐!要不是韩秘书在中间帮忙说话,恐怕红头通报文件早就下来了,那时看谁的脸能挂住?!”
范宝发一席话说得大家伙都闷着头,计生专干徐红旗先开头检讨,“这事主要责任在我,天天忙着地里的活计,没把工作放在心上。在此,我深刻检讨,从明天开始,哦不,从今天开始,我一定将心思收回来,保证把我们小南庄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搞搞好!”
顾美玉作为村妇女主任,觉得也有点责任,第二个发言,“我作为妇女主任,没有做好妇女工作,也给计生带来了麻烦和阻力,下一步看看多了解些情况,掌握妇女的生育信息,并抓好妇女的节育措施,决不让不该生的孩子生出来!”
“大家也不要都检讨,这不是批斗大会。”村长赖顺贵夹着香烟假深沉,“认识到不足只是个开始,关键是以后该怎么干。”
“对,赖村长说得对。”村支书范宝发将烟头有力地掐灭在烟灰缸里,“认识是根本,行动才是关键!”
马小乐在门外听着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怪不得村里人都说村领导喜欢开会,原来都是来讲大道理的,还别说,弄出这种氛围来,真有点当领导的感觉。要不总会有人说别把村长不当干部,那大小确实也是个头儿。
“谁啊,谁在外面笑?”范宝发伸直了脖子问,“开会能随便笑么?”
马小乐露出个头来,“范支书,是我,小乐啊。”
“哦,是马小乐,我让他来的,下午看看在村口先弄点计生标语什么的,好让上面来检查时一眼就能看得见。”赖顺贵扭头看了看马小乐,“怎么说也是个初中生,还识得俩字。”
“嗯,这个计生标语一定要显示出我村对计生工作的重视和力度!”范宝发道,“另外,对村民要有震慑力!你们看看,我们村有多少人家都超生到三四胎了,严重,问题很严重!”
会议在继续,马小乐进了屋子实在没事做,看到各人面前都有个茶杯,就拎起水壶挨个倒起茶水来。
赖顺贵一看,眯着眼说道,“嘿,可别小了看马小乐,眼光还挺活套,小腿挺勤力的。”
范宝发估计装深沉也累了,趁机也放松一把,对马小乐招招手,“小乐,过来,把我的茶叶倒掉,重换上新的。”马小乐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将已经泡得发白的茶叶泼出去,换了新的后闻了一下,“范支书,这茶还真是有股子香味!”
“不香还叫茶叶嘛。”范宝发笑了,“咋样,你也来一杯?”
“那可不行。”马小乐摇起了头,“领导的茶哪能随便喝呢?”
“小样,还当真了。”范宝发边笑边敲了敲桌子,“继续开会啊,目前要先抓眼前的,大家看看弄什么标语好?”
“计划生育,利国利民。”
“只生一个好。”
“超生罚款,越超越罚。”
“少生能致富,多生穷一生。”
……
一阵七嘴八舌之后,范宝发摆摆手,“道理是有,但缺乏力度,还有没有别的?”
马小乐听得明白,他在小书摊上看过不少类似的标语,便对范宝发说:“范支书,我能说句嘛?”
“你?”范宝发斜着眼看了看马小乐。
“说吧,只要合适就能说。”赖顺贵嘿嘿地笑着,“小乐这家伙,鬼点子多,没准还真能搞个好标语来。”
范宝发看了看赖顺贵,点了点头,“嗯,也是,那就说说看吧。”
“一胎不扎,乱棍打趴;二胎不扎,墙倒屋塌!”马小乐说得铿锵有力。
范宝发听了一愣,几秒钟后猛地一拍桌子,“行,就这个很好!”
大家伙一致鼓掌,算是通过。
不过顾美玉却皱了皱眉头,“乱棍打趴好像不太妥当,那不是把村民当成阶级敌人了么,要知道计划生育固然重要,但还属于内部矛盾,不能用敌我矛盾的方式来解决。”
“那也好办!”赖顺贵道,“就留第二句得了,我带马小乐去把这事给办妥!”
事情就这么定了,会议一结束,赖顺贵就带着马小乐,找了一小桶白石灰粉,到水塘里舀了水搅合成粉浆,让马小乐提了,又找了把刷子,前往村头通向乡里的大路头上站定了。
“小乐,你看刷哪儿好呢?”赖顺贵摸着后脑勺没个主意。
“就刷在曹二魁家的院墙上,他家是路口第一家,墙体又平整,刚刚好!”马小乐毫不含糊。
“中!”赖顺贵把刷子递给马小乐,“你来搞!”
要说马小乐学习不好,那是因为他不认真,心思没朝那上面放,可是却写得一手好字,这下正好派上用场。二话不说,他挥起刷子,利落地写上了“二胎不扎,墙倒屋塌。沙岗乡小南庄村宣。”的字样。
赖顺贵走近看了看,点头表示满意,又走远了看看,还是点着头,“小乐,管用,今个给你十块钱!”
马小乐一听来了劲,提着小桶跑到赖顺贵面前,“村长,到路北面再刷一条咋样?”
“还刷什么?”
“二胎不扎,逮猪牵羊;三胎不扎,逮你爹娘!”
“呵呵。”赖顺贵咂摸了一下,“这好像也不错,中,刷上!”
就这样,马小乐屁颠屁颠地跟着赖顺贵在村里刷了五六条标语,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范宝发带着一帮人看了一下,都竖起了大拇指。
最后范宝发作主,又给马小乐加了五块钱。
马小乐攥着十五块钱回家了,一到院门口就将大门捶得山响,“干妈,明天割肉吃!”
胡爱英闻声从灶屋里探出头,看见马小乐晃着手里的钱,有点不明白。倒是马长根反应快,“呀,是不是在村里帮忙给的工钱?”
马小乐自豪地点了点头,马长根摸着下巴笑了,“好小子,能挣钱贴补家了,嗯,不错。”
胡爱英也喜笑颜开,“我们的小乐就是能干!”
“唉,你说要是小乐能到村部里找份差事干干,那感情真是好啊!”马长根对胡爱英说。
“这你就省省心吧,偶尔去做个帮手还行,要想长期住脚可没门道了,那可是多少人都瞅着的,光是支书和村长家的亲戚还安排不过来呢,啥时能轮到咱小乐呢。”胡爱英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开始收中午洗过的衣服。
“我知道不成,嘴上说说过个瘾嘛。”马长根笑了,“小乐,给我到商店打斤散酒来,今晚喝两盅。”
马小乐爽快地答应着,进屋拿了酒瓶就出门,往赖顺贵家的小商店走去。
这个时候是小商店最忙的当口,家家都出来买油盐酱醋,小孩子还会弄点馋嘴的零食。
马小乐老远就看到张秀花在店里忙活着,一会儿数钱,一会儿递东西,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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