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房间并不像卡玛拉的神殿那样点满星星一样多的蜡烛，只有一盏幽暗的油灯。即便这样，艾里的贼眼还是一下子就盯上了墙上挂着的一枚镶着宝石的黄金纹章：三叶草和眼镜蛇——锡安城的标志。其他的摆设都很普通，一张床、一张沉重的橡木桌子、一把椅子，屋角还有一个厚重的箱子，上着一把结结实实的铁锁。
看来这个人相当偏爱常年一个人在黑暗中的孤独。
这样的人，一个人在这样的房间里时，会做些什么呢？
艾里仔细打量了一番房间，低头想想，忽然笑了。
“过去的事你都能一一记起吗？”艾里坐在那张椅子上，模仿小丑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静坐时可能采用的动作，双臂拄在桌面两个因常年摩擦而变得更加光滑的模糊的圆斑上，额头埋在双手中沉思，“那些记忆，不会因为太多次抚摸而磨损吗？不会因为愤怒和悔恨而变形吗？”
小丑背靠着门，盯着艾里阴森地说：“你对别人的私生活倒挺好奇。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艾里头向后一扬，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着小丑怒气冲冲的眼睛：“我说中了吗？尼勒王子？”
小丑骇然沉默，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艾里用食指揉着太阳穴轻笑着说，“首先，要摘掉那个你天天对着它感慨万千的纹章，其次，要改掉你傲慢、矜持的王族走路方式，多花些心思在声音上，好让人听不出你的年龄和锡安城的口音；不要一生气就砸桌子，尤其是不要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砸，虽然这里，”艾里指着桌面损伤最大的地方，“是你在像我刚才那样坐着的时候最方便砸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抹去世界上所有人脑子里对15年前锡安城的国王和尼勒王子在搜捕风族人的征途中除了海芒将军一个人之外全军覆没的记忆。或者，呃，至少给女神染个头发什么的。”
小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拳骨节格格作响：“你到底是谁？！”
“嗯，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放到最后谈。”艾里摸着下巴轻描淡写地说，“我们现在像斗鸡一样瞪着对方，起因是一个未成年少女，这才是我们要探讨的主题。嗯，不如这样，让我们从头开始捋顺一下思路吧，顺便交流一下人生理想，加深一下临时友情。”
小丑没有接话，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艾里则是只要有一分钟活头就要花费55秒在演讲事业上的人。因此有了以下滔滔不绝的分析：
“我不知道风族是怎样毁灭的，和你们的全军覆没又有什么关系，尽管这两个消息都是同一时间传出来的。总之幸存的你诱拐到了一个同样侥幸活下来的风族女婴，来到了这个城市，出于某种巧合或者你用了某种诡计让他们相信这个女婴是神，然后顺理成章地以神的监护人的身份支配了这座城市，不服从你的人就以神的名义秘密处理掉。你不教她说话、走路，就是为了让她永远在你的掌控之下。对吗？”
小丑冷哼了一声。
“挂在墙上的纹章你一定天天擦吧，一点灰尘都没有，而离它不远的墙角都结了两层蜘蛛网了，”艾里拿着蜡烛仰头端详那个纹章，“看你这么念念不忘锡安城，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利用这座城里的信徒们帮你夺回锡安城吧？”
艾里踱到小丑面前，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他，小丑眼中充满怒火，回瞪着艾里，但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你会想到要靠强大的军事力量去夺城，而不是自己走回去让亲人承认你，多半是你已经知道锡安城里有一个很有势力的人一定不会承认你，这个你恨之入骨的人——”艾里进一步逼近小丑，“——是不是海芒？换而言之，你们的全军覆没，和他有关吧？”
“然后呢？”话说到这个地步，小丑反而冷静下来了。
“然后——就轮到你了，”艾里反而收回了话头，大摇大摆地坐回椅子上，“我对你说了我的猜测，你多少也该和我分享些你的回忆作为报答吧。说不定我的意见会对你有帮助呢。”
小丑鄙夷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任你这样的家伙？”
“你完全不必信任我，”艾里耸耸肩，“信任自己以外的人是件挺愚蠢的事儿。我的建议很实际，从你上次没办法阻止我见小女神这件事看，佐拉城本身还有很多你不了解的事情，交换一下彼此的看法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应该能看出来我这人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说不定某一天我们还会站在一个战壕里呢，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没人能说得准的。”
“可直到现在我仍然对你一无所知。”小丑犹豫着。
“至少你知道我是个挺英俊的男人……喂喂，别做出这样的表情嘛……”艾里为难地用食指搔搔头，“这么说吧，人对自己以外的人都一无所知，难道你认为那些相处了一辈子的人彼此非常了解吗？不过是每年多积累一些错觉而已。何况你现在像看老婆似的死死堵着门口，我要是不一一交待自己的姓名年龄身高三围有几个情人，恐怕你是不会让我出去的吧？”
“哼——”小丑尴尬地稍稍离开了门一点，“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好了。不过你应该知道，好奇心的满足通常都是有代价的。”
艾里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锡安城的王子尼勒。”小丑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瘦削阴郁的脸，声音沧桑中带着几分天生的傲慢，“14年前，我和父王为了传说中风族的宝藏率领大军远征风族。”
“风族人行踪不定，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的落脚地？”艾里好奇地插了一句。
“因为有人密报说找到了风族人的落脚处。现在想来，那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小丑，不，尼勒王子眉间蕴着熊熊怒火，时间并没有让他的憎恨减损分毫，反而让它更加根深蒂固。
“那天，雾大的出奇，两步开外就看不清人。海芒，那个叛徒！借口说马有伤走在最后面。我却对他的阴谋毫无知觉！”尼勒恨得牙齿格格作响，（艾里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如果海芒现在在他嘴里的话，一定会被磨得像面粉那么细。）“那个带路人把我们整个军队带进了一片荒原就消失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时候，有人大叫救命。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就发现自己的双脚正在往下陷！原本坚硬的土地竟然变成了一片沼泽！父王、将军们、士兵们，一个个都沉下去了……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厄运……”尼勒痛苦地抱着头，成千上万双绝望的手臂似乎就在眼前——挣扎着向上、却毫无希望的手臂，一直沉下去、没有了呼救的声音还在扭动着、最后终于僵硬的手臂……
“我因为抓到了一根细树枝，沉的比其他人慢一些。他们都淹没后，我还有头露在上面。可是，光靠这根树枝根本支持不了多久。正在我准备等死的时候，雾开始渐渐散了。我看见了海芒。他牵着马缰绳站在沼泽外面的干地上，当然也看见了我。我大喊‘海芒！救救我！’，他站在那儿，没有回答，我看见他的脸上闪烁着一种奇怪的表情，阴晴不定，而我又往下沉了几分。我再次向他呼救，他却冲我一笑，我正在发楞时，他抽出弓箭，一箭射断了我抓着的树枝！然后大笑着骑马走了……”
尼勒停了一下，好像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些悲痛和愤怒而暂时阻止回忆向头脑里涌进来一样。艾里静静地听着。
“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沼泽的泥忽然开始变硬了，像往汤里面不断加面粉煮一样，越来越干。我拼命地挣扎，终于在泥土完全变干、把我活埋之前逃了出来。难以置信，那样广阔的沼泽，在几分钟内又变回了坚实的土地，而我的父王和将士们，全部被凝结在这片土地下。我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如此广袤的大地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茫然地走着，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向我狂奔，再近些我才看清，那是个浑身是血的风族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她一看到我就向我大喊：快跑！快跑！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她狂奔了。没跑多远，她就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我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却完全不理会我的问话，只管把婴儿赛给我，焦急地叫我‘快跑’！这时我才看见，我们的身后有一道奇异的光正在紧紧追来！那一定就是让她如此害怕的东西。我无暇多想，抱起婴儿就逃，随后听见那女人的惨叫。我回头一看，她竟然像放在烈焰上的糖果一样被那道光融化了。”
“我当时魂不附体，只知道拼命逃、逃、逃！不知什么时候，那道光消失了，我全身脱力，瘫倒在地上。”
“从那以后，我带着那个婴儿，也就是现在的卡玛拉四处流浪，不仅要躲避人们对风族人的搜捕，还要躲避海芒对我的追杀。两年后，我回到这里，发现原来的沼泽地竟然变成了一座城市。”
“我刚一进城，就被这里的居民围了起来，他们都向我和婴儿欢呼跪拜，叫她‘卡玛拉神’。哼——你很惊讶吧，并非我做了什么手脚，也不是偶然的误会，而是真真正正的奇迹！他们把我们簇拥进城市中心——你见过的那个广场。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一个和我怀里的孩子一模一样的雕像！那些居民说，每到上一届神卸任离开，这个城市的广场就会自动长出下一任神的雕像。”
“自动长出？！”艾里真的吃惊了。
“你看见过卡玛拉的雕像吧，那个雕像，不是任何人用人工手段塑成的，而是这个广场每年随着卡玛拉的成长自动变化而成的。每一根头发都分毫不差！”
“难不成她真的是神？”艾里勉强地笑着说。
“我不这么想。除了这件事和城里总会奇怪地消失一些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也许是这个城市中了什么诡异的咒术也说不定。如果让我因此承认那个我喂养大的婴孩就是神，未免太可笑了。我还给她洗过尿布呢！你能想象神用尿布吗？”
艾里坚定地摇摇头。
“没错，为了控制她，我的确刻意不教她说话、走路，因为关于她和这座城市的一切实在太奇异了，我必须把周围的情况保持在我能控制的状态。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被再次背叛，就像在沼泽地时那样！”
尼勒长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靠在墙上，好像一下子把货物倒空了，终于轻松下来的搬运工。
“等一下，”艾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卡玛拉，很听你的话吗？”
“从不违背。”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顾我的想法，坚持要见你是吗？”尼勒打断了艾里的话，皱着眉头说，“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你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让她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她从前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当她抓住我的手腕，用眼神告诉我她要见你的时候，简直像另外一个人似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地表达过自己的意志，不，更确切的是，她从来没有什么意志要表达。要知道，她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
“神是全能全知的。”艾里嬉皮笑脸地回答。
“见鬼，都说了她不可能是神！”
“我没有说她是神，”艾里严肃看着尼勒，“我的意思是，也许有另外一个神，从上空俯视这一切，这个城市中那些你所不能理解的东西，那股不能让你随心所欲的力量，你从来不曾认真研究过它们背后究竟有什么神秘的源头吗？你自以为操纵了卡玛拉和这座城市，难道不会有什么人在操纵着你吗？”
尼勒呆住了。
“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艾里笑嘻嘻地拍拍尼勒的肩膀，“不过要是这个猜测不成立的话，我能想到的原因就只剩下一个了。”
“什么？”尼勒被他刚才的推想弄得十分紧张。
“我所向无敌的个人魅力。”
尼勒：“……”
看来这个人相当偏爱常年一个人在黑暗中的孤独。
这样的人，一个人在这样的房间里时，会做些什么呢？
艾里仔细打量了一番房间，低头想想，忽然笑了。
“过去的事你都能一一记起吗？”艾里坐在那张椅子上，模仿小丑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静坐时可能采用的动作，双臂拄在桌面两个因常年摩擦而变得更加光滑的模糊的圆斑上，额头埋在双手中沉思，“那些记忆，不会因为太多次抚摸而磨损吗？不会因为愤怒和悔恨而变形吗？”
小丑背靠着门，盯着艾里阴森地说：“你对别人的私生活倒挺好奇。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艾里头向后一扬，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着小丑怒气冲冲的眼睛：“我说中了吗？尼勒王子？”
小丑骇然沉默，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艾里用食指揉着太阳穴轻笑着说，“首先，要摘掉那个你天天对着它感慨万千的纹章，其次，要改掉你傲慢、矜持的王族走路方式，多花些心思在声音上，好让人听不出你的年龄和锡安城的口音；不要一生气就砸桌子，尤其是不要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砸，虽然这里，”艾里指着桌面损伤最大的地方，“是你在像我刚才那样坐着的时候最方便砸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抹去世界上所有人脑子里对15年前锡安城的国王和尼勒王子在搜捕风族人的征途中除了海芒将军一个人之外全军覆没的记忆。或者，呃，至少给女神染个头发什么的。”
小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拳骨节格格作响：“你到底是谁？！”
“嗯，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放到最后谈。”艾里摸着下巴轻描淡写地说，“我们现在像斗鸡一样瞪着对方，起因是一个未成年少女，这才是我们要探讨的主题。嗯，不如这样，让我们从头开始捋顺一下思路吧，顺便交流一下人生理想，加深一下临时友情。”
小丑没有接话，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艾里则是只要有一分钟活头就要花费55秒在演讲事业上的人。因此有了以下滔滔不绝的分析：
“我不知道风族是怎样毁灭的，和你们的全军覆没又有什么关系，尽管这两个消息都是同一时间传出来的。总之幸存的你诱拐到了一个同样侥幸活下来的风族女婴，来到了这个城市，出于某种巧合或者你用了某种诡计让他们相信这个女婴是神，然后顺理成章地以神的监护人的身份支配了这座城市，不服从你的人就以神的名义秘密处理掉。你不教她说话、走路，就是为了让她永远在你的掌控之下。对吗？”
小丑冷哼了一声。
“挂在墙上的纹章你一定天天擦吧，一点灰尘都没有，而离它不远的墙角都结了两层蜘蛛网了，”艾里拿着蜡烛仰头端详那个纹章，“看你这么念念不忘锡安城，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利用这座城里的信徒们帮你夺回锡安城吧？”
艾里踱到小丑面前，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他，小丑眼中充满怒火，回瞪着艾里，但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你会想到要靠强大的军事力量去夺城，而不是自己走回去让亲人承认你，多半是你已经知道锡安城里有一个很有势力的人一定不会承认你，这个你恨之入骨的人——”艾里进一步逼近小丑，“——是不是海芒？换而言之，你们的全军覆没，和他有关吧？”
“然后呢？”话说到这个地步，小丑反而冷静下来了。
“然后——就轮到你了，”艾里反而收回了话头，大摇大摆地坐回椅子上，“我对你说了我的猜测，你多少也该和我分享些你的回忆作为报答吧。说不定我的意见会对你有帮助呢。”
小丑鄙夷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任你这样的家伙？”
“你完全不必信任我，”艾里耸耸肩，“信任自己以外的人是件挺愚蠢的事儿。我的建议很实际，从你上次没办法阻止我见小女神这件事看，佐拉城本身还有很多你不了解的事情，交换一下彼此的看法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应该能看出来我这人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说不定某一天我们还会站在一个战壕里呢，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没人能说得准的。”
“可直到现在我仍然对你一无所知。”小丑犹豫着。
“至少你知道我是个挺英俊的男人……喂喂，别做出这样的表情嘛……”艾里为难地用食指搔搔头，“这么说吧，人对自己以外的人都一无所知，难道你认为那些相处了一辈子的人彼此非常了解吗？不过是每年多积累一些错觉而已。何况你现在像看老婆似的死死堵着门口，我要是不一一交待自己的姓名年龄身高三围有几个情人，恐怕你是不会让我出去的吧？”
“哼——”小丑尴尬地稍稍离开了门一点，“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好了。不过你应该知道，好奇心的满足通常都是有代价的。”
艾里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锡安城的王子尼勒。”小丑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瘦削阴郁的脸，声音沧桑中带着几分天生的傲慢，“14年前，我和父王为了传说中风族的宝藏率领大军远征风族。”
“风族人行踪不定，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的落脚地？”艾里好奇地插了一句。
“因为有人密报说找到了风族人的落脚处。现在想来，那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小丑，不，尼勒王子眉间蕴着熊熊怒火，时间并没有让他的憎恨减损分毫，反而让它更加根深蒂固。
“那天，雾大的出奇，两步开外就看不清人。海芒，那个叛徒！借口说马有伤走在最后面。我却对他的阴谋毫无知觉！”尼勒恨得牙齿格格作响，（艾里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如果海芒现在在他嘴里的话，一定会被磨得像面粉那么细。）“那个带路人把我们整个军队带进了一片荒原就消失了，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时候，有人大叫救命。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就发现自己的双脚正在往下陷！原本坚硬的土地竟然变成了一片沼泽！父王、将军们、士兵们，一个个都沉下去了……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厄运……”尼勒痛苦地抱着头，成千上万双绝望的手臂似乎就在眼前——挣扎着向上、却毫无希望的手臂，一直沉下去、没有了呼救的声音还在扭动着、最后终于僵硬的手臂……
“我因为抓到了一根细树枝，沉的比其他人慢一些。他们都淹没后，我还有头露在上面。可是，光靠这根树枝根本支持不了多久。正在我准备等死的时候，雾开始渐渐散了。我看见了海芒。他牵着马缰绳站在沼泽外面的干地上，当然也看见了我。我大喊‘海芒！救救我！’，他站在那儿，没有回答，我看见他的脸上闪烁着一种奇怪的表情，阴晴不定，而我又往下沉了几分。我再次向他呼救，他却冲我一笑，我正在发楞时，他抽出弓箭，一箭射断了我抓着的树枝！然后大笑着骑马走了……”
尼勒停了一下，好像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些悲痛和愤怒而暂时阻止回忆向头脑里涌进来一样。艾里静静地听着。
“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沼泽的泥忽然开始变硬了，像往汤里面不断加面粉煮一样，越来越干。我拼命地挣扎，终于在泥土完全变干、把我活埋之前逃了出来。难以置信，那样广阔的沼泽，在几分钟内又变回了坚实的土地，而我的父王和将士们，全部被凝结在这片土地下。我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如此广袤的大地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茫然地走着，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向我狂奔，再近些我才看清，那是个浑身是血的风族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她一看到我就向我大喊：快跑！快跑！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自觉地跟着她狂奔了。没跑多远，她就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我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却完全不理会我的问话，只管把婴儿赛给我，焦急地叫我‘快跑’！这时我才看见，我们的身后有一道奇异的光正在紧紧追来！那一定就是让她如此害怕的东西。我无暇多想，抱起婴儿就逃，随后听见那女人的惨叫。我回头一看，她竟然像放在烈焰上的糖果一样被那道光融化了。”
“我当时魂不附体，只知道拼命逃、逃、逃！不知什么时候，那道光消失了，我全身脱力，瘫倒在地上。”
“从那以后，我带着那个婴儿，也就是现在的卡玛拉四处流浪，不仅要躲避人们对风族人的搜捕，还要躲避海芒对我的追杀。两年后，我回到这里，发现原来的沼泽地竟然变成了一座城市。”
“我刚一进城，就被这里的居民围了起来，他们都向我和婴儿欢呼跪拜，叫她‘卡玛拉神’。哼——你很惊讶吧，并非我做了什么手脚，也不是偶然的误会，而是真真正正的奇迹！他们把我们簇拥进城市中心——你见过的那个广场。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一个和我怀里的孩子一模一样的雕像！那些居民说，每到上一届神卸任离开，这个城市的广场就会自动长出下一任神的雕像。”
“自动长出？！”艾里真的吃惊了。
“你看见过卡玛拉的雕像吧，那个雕像，不是任何人用人工手段塑成的，而是这个广场每年随着卡玛拉的成长自动变化而成的。每一根头发都分毫不差！”
“难不成她真的是神？”艾里勉强地笑着说。
“我不这么想。除了这件事和城里总会奇怪地消失一些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也许是这个城市中了什么诡异的咒术也说不定。如果让我因此承认那个我喂养大的婴孩就是神，未免太可笑了。我还给她洗过尿布呢！你能想象神用尿布吗？”
艾里坚定地摇摇头。
“没错，为了控制她，我的确刻意不教她说话、走路，因为关于她和这座城市的一切实在太奇异了，我必须把周围的情况保持在我能控制的状态。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被再次背叛，就像在沼泽地时那样！”
尼勒长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靠在墙上，好像一下子把货物倒空了，终于轻松下来的搬运工。
“等一下，”艾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卡玛拉，很听你的话吗？”
“从不违背。”
“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顾我的想法，坚持要见你是吗？”尼勒打断了艾里的话，皱着眉头说，“这正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你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让她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她从前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当她抓住我的手腕，用眼神告诉我她要见你的时候，简直像另外一个人似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坚定地表达过自己的意志，不，更确切的是，她从来没有什么意志要表达。要知道，她对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
“神是全能全知的。”艾里嬉皮笑脸地回答。
“见鬼，都说了她不可能是神！”
“我没有说她是神，”艾里严肃看着尼勒，“我的意思是，也许有另外一个神，从上空俯视这一切，这个城市中那些你所不能理解的东西，那股不能让你随心所欲的力量，你从来不曾认真研究过它们背后究竟有什么神秘的源头吗？你自以为操纵了卡玛拉和这座城市，难道不会有什么人在操纵着你吗？”
尼勒呆住了。
“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艾里笑嘻嘻地拍拍尼勒的肩膀，“不过要是这个猜测不成立的话，我能想到的原因就只剩下一个了。”
“什么？”尼勒被他刚才的推想弄得十分紧张。
“我所向无敌的个人魅力。”
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