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族,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他们是五个异族中最难以琢磨的一群。有人说他们到过世界的尽头,看见了几千年后人类的命运,因此对一切生物的存在和未来怀有彻底的失望;有人说他们不和任何其他种族交往,却知道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因为无所不在的风会告诉他们;也有人说他们掌握着生命的真相,所以不老不死,永远停留在人最美好的时光,他们不属于天堂,也不属于地狱;还有人说他们是真正的恶魔、最邪恶的智者,他们总是在暗处给人类设下陷阱,诱使他们掉进永恒的泥潭……

    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一个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遇见了一个风族人。那个风族人给了他一杯水,焦渴至极的旅人在接水时不小心正视了那个风族人的眼睛,竟惊骇地扔掉水,大叫着跑了。据说,他从那个风族人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死亡;还有一个女人,长年卧病在床,唯一的爱好就是种花。一天晚上,暴雨突至,门外来了一个风族人要求借宿,女人慷慨地答应了。第二天早上,风族人问她希望要什么样的报酬。女人说她想要世上最美的花——那朵能说话的花。风族人皱眉说,那朵花一旦离开自己的土地,活不过一个月,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它吗?女人说是的。一年后,女人病入膏肓,就在她死前一天,风族人如约而至,带来了那朵传说中的花。所有人都被花的美丽震撼了,那个女人当场从床上跳下来,抱着那朵花欢呼爱它爱它爱它!可是那朵花说:“我恨你。”

    诸如此类的奇怪传说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如果搜集起来,可以堆满整整一个图书馆。

    而这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关于风族有件稀世之宝的传说,因为人们觉得,和以上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传闻相比,这个传说真实性最高,实用性也最大。人类拿到宝物可以建立一个国家、成为世界第一的富翁、博得天底下所有男人或女人的青睐、买到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知道人类几千年后的命运或是所谓的“生命的真相”有什么用呢?

    所以,当一个哲学家带着满满三箱子书要和探险队一起去寻找风族人的时候,被所有在场的人嘲笑了,他们掀翻了他的书箱,把他的书丢到水坑里,吹着口哨,大笑着嚷嚷:“嘿!哲学家!你每天就操这些东西吗?”

    那个哲学家就是艾里的亲生父亲。有人看见他在艾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被一群风族人从一个妓女家门口拖走,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安曼和尼勒当然也是在这样的传说包围中长大的。尽管锡安城已经很富有了,但是,希望自己的财富更多一些总是人之常情;而且,那么多人都去追求的东西,如果自己毫无兴趣的话,也很奇怪。基于这两点原因,16岁的尼勒对邻国的少女说:“我要找到那个宝藏,然后让你做世上最富有的新娘。”

    安曼就站在一旁的花树下,看着他们微笑——深不见底的、甜甜的微笑。她的手心里攥着一把花瓣,攥得那么紧,以至于粉红色的花汁滴到了地上。

    那个时候,包括海芒在内的奴隶队伍正缓缓走过宫殿前。

    14岁的海芒无意中向宫殿看了一眼,再也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那个金发的女孩多么耀眼啊!海芒在心中暗自惊叹,那就是公主吗?他直盯盯地看着安曼,直到安曼的目光也扫到他。命运喜欢这样编制悲剧:安排许多深远的背景、巧妙的陷阱,就像工兵兴高采烈地布置一个大大的雷区,然后等主人公走进来——没有哪个主人公能一下子触动所有的地雷,他总是先不小心碰到一个,然后,如果他还没有被炸死的话,就会在躲闪中碰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被炸死为止。只有两类人可以避开,一是还没进去就被天上的不明飞行物砸死了,另一种是冲破万难最后终于走出雷区的英雄,不过这种人很少,而且出来后大都千疮百孔。

    海芒是哪一种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触动了一颗最危险的雷。

    “把那个男孩叫上来!”安曼用鞭子指着海芒愠怒地说。

    海芒跪在地上,按公主的命令抬起头。安曼身边的侍女都不禁轻呼出声:好漂亮的男孩!

    安曼自己也稍稍消了一些气(如果海芒长得像个烂苹果,多半会被当场切成几块,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你刚才惹我生气了,知道吗?”

    海芒惶恐地低下头,“请您原谅,我……”

    安曼轻柔但果断地打断他:“如果你听话,我可以原谅你。”

    “只要是您交待我办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海芒惊喜地抬头叫道。

    “什么都成么?”安曼掩口一笑,“要是我叫你做我的御用战士,向王子殿下挑战呢?”这句话说的太突然了,以至于大家还要从头分析一下耳朵里听到的句子是不是自己头脑里第一次分析的意思。

    尼勒完成第二次分析之后惊讶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你说什么?!你要一个、一个奴隶和我交手?开什么玩笑?!而且,为什么要向我挑战呢?”

    “因为我也想要宝藏啊,”安曼吃了一惊,似乎尼勒的问题很可笑,“如果我要你让给我,你可爱的未婚妻会答应吗?(未婚妻冷哼了一声。)你看——现在我也想要,你也想要,我们谁都不肯让步,只好打一架来决定胜负了。你呢,当然要自己出战,我是女人,只好找别人代替啦。”

    尼勒看看安曼,又看看未婚妻,想说点什么改面局面,可那些灵巧的词语从来没在他脑子里呆过,气得他满脸通红。

    安曼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海芒:“你叫什么名字?我要你和王子殿下动武,你害怕么?告诉我,你害怕王子殿下吗?”

    “回公主,我叫海芒。”此刻要海芒在这么美丽的女孩面前说出“怕”这个字,实在比杀了他还难,但王子又不能得罪,于是他说,“我一向很尊敬王子殿下。”

    尼勒满意地点点头。

    安曼尖刻地哈哈大笑:“他的意思是说他根本不怕你啊!你可别会错意,被人说不敢迎战哦——还是,你心里是打算让给我的?”

    未婚妻盯着尼勒。

    “如果他真有这个胆子的话,我可以赐给他和我过招的资格!”尼勒恼火地说。周围一些士兵笑了起来,谁都认为这个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和王子比剑?疯子才干的出来!

    “我可以试试。”男孩出人意料地平静自信,“不过我请求一项奖赏,如果您输了,就请给我们自由。”

    “如果你打败他,我就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卫。”安曼在一旁格格娇笑着说。

    海芒的脸有些发烫,这本不易让人察觉,但他太年轻了,想掩饰一下,却让更多的人明白了。

    “你的剑!”尼勒恼怒地瞪了安曼一眼,抽出身边一个士兵的剑向海芒掷过去,大有把他当场钉死的劲头。

    安曼在后面嘻嘻笑着。既让尼勒难堪,又让尼勒为她出气、为她拔剑,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情了。

    海芒从地上拔出剑,站在场地的另一角,目光和剑锋一样冷静锋锐。他知道:自己人生最大的转折来临了!

    尼勒矜持地登场,上上下下打量了海芒一番,目光鄙夷。海芒当然明白这目光的意思,但他从来都不是用表情反抗的人,他只用剑。

    尼勒冷哼一声,拔出剑唰的就是一个拦腰横扫,想就此把这个碍眼的奴隶一劈两半,海芒往旁边一闪,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尼勒跟上去连砍几剑,海芒都灵活敏捷地一一闪开。

    尼勒不禁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偷偷溜一眼安曼,她正捂着嘴偷笑,不知是在笑谁。见过火山爆发吗?啊,见过?那不妨再看一次:尼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脸涨的通红,恶狠狠地跳起来当头劈下,不料正好露出一个好大破绽,海芒抓住机会噗的一脚把尼勒绊倒了。尊贵的王子跌了个狗啃屎,剑脱手而出。海芒不敢拿剑指着王子,只是单膝跪倒恭敬地(虽然心里大大的得意)行了个礼。

    尼勒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又羞又怒。旁边的士兵讨好地从地上捡起剑送还给王子殿下,却挨了一个耳光。

    海芒把剑插在地上,向安曼走去。一抬头,恰好看见安曼脸上迅速闪过一片阴冷的杀意,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你竟敢这样侮辱高贵的王子殿下?!”尼勒的未婚妻勃然大怒,周围的士兵立刻像她怒火延伸出来的触手一样把海芒团团围住。

    “等一下。”

    安曼悠悠然趋散了人群。未婚妻恶狠狠地盯着情敌每次都这么招摇的出场。

    “我说过要给他奖赏的,”安曼微笑着向海芒伸出手,“过来吧,我的小战士。”

    海芒犹豫着,拿不准前面那个笑起来深不可测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意思。刚才那个瞬间让他忽然感觉到,前方似乎隐藏着一个阴险的陷阱。

    “你怎么了?”安曼柔声问,“为什么不过来?不要你的奖赏了么?”

    海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安曼的眼睛又掠过一丝阴影。

    “我不需要什么奖赏,只想请您放了我们一家。”

    “你们一家?”安曼眯起眼睛。

    “是的。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妹妹。”

    安曼忽然兴奋起来,像百无聊赖的孩子忽然看见了一件有趣的玩具。她当即宣布要把这个勇敢的小战士收进宫里做侍卫。

    “请恕小的直言……”负责看守奴隶的老头目颤颤巍巍地站出来,“这个男孩是个祸害,他出生的时候有预言家说,他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遭到厄运。请殿下三思。”

    “那个预言家说得没错哦。”安曼嫣然一笑,“除了这个男孩,把其他所有的奴隶都给我活埋了,做为他冲撞王子的惩罚!”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尼勒呆了一下:“触犯我的是他一个人,何必杀那么多呢?这样会延迟工程进度的。”

    安曼冷冷地说:“那又怎样?我喜欢。”

    海芒扑地跪倒哀求道:“既然我触怒了您,那请您杀了我吧!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安曼啧啧笑着摇摇头,“有选择权的是我,不是你。来人——”

    海芒冲了上去!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惊人的速度!瞬间掠过来不及反应的士兵,跳上高台,狠狠掐住安曼的脖子压在地上!

    “放了他们,不然我就捏断她的喉咙!”生死关头,海芒索性豁出一切大干一场。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惶失措。

    海芒向安曼怒吼着:“马上放了他们!”

    “不放。”安曼依然笑颜如花。

    海芒加大手劲,安曼花一般粉嫩的脸颊渐渐变成了青紫色,她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狠狠地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士兵们嘶吼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杀了那些奴隶!这是我的命令!不是他们死,就是你们死!”

    士兵们踌躇了几秒钟,不知是谁带头杀向奴隶们,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呐喊着冲上了去。奴隶中虽然也有不少有力气的人反抗,但终究敌不过装备精良的士兵,不过是增加了屠杀的时间和战斗的激烈性而已。无数凄惨的叫声像利剑一样射向海芒——他开始发抖。

    趁海芒心神紊乱之际,尼勒从后面扑上去狠狠扭住他的双臂,安曼趁机逃了出来,摸着喉咙不住地喘气,一边冷笑着看着挣扎的海芒。

    海芒也在恶狠狠地瞪着她,那是绝望的狼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干脆杀了我?!把我五马分尸!把我碎尸万断!把我拿去喂野狗!把我怎样都行!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残害那些无辜的人……”到最后,海芒已经泣不成声。

    “活着,就是对你的惩罚。”安曼轻轻地摸着海芒的脸庞温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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