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铺种西瓜的情况,杨溜子在李老十跟前问得清清楚楚。
张广庆家有四亩西瓜,早熟,能撵上好价。
张爱伯来砖厂借钱的时候,杨老板心里一琢磨,这笔钱可以借出去。
拉他家西瓜不就得了。
给李老十给二百块,让他上去跟张广庆接洽。
本来拉两车,拉到县城的几处工地,五毛钱发掉,转手挣大几千。
没想到何宁插了一脚,只拉下来一车。
杨溜子心里有些沮丧。
一车西瓜拉来,张广庆脑子里的八千八,变成了不到三千。
他跟杨老板撕扯,他非要八千八,被手下几个人锤了一顿,拉出办公房扔外面去了。
张广庆没脸回去,没脸见村里人,坐在杨厂长办公房前耍死皮。
一早上一下午过去,村里人不见他的影。
有张爱伯写得字据,有十里铺李老十作证,张爱伯拿钱的事清楚明白。
杨老板认为何宁再有本事,身后即便有县城高局,有镇上罗所罩着,他也管不着张爱伯欠的这笔债。
西瓜钱里有何宁的抽成,杨老板知道。
但那是他跟张广庆之间的账,跟砖厂没关系。
他扣掉张爱伯借的五千加百分之二十利息,会把其余的瓜钱给张广庆。
不能太过分,要不然,何宁就找上门来了。
没想到事情不是太顺利。
上去了两辆车,只拉来了一车瓜,十里铺西瓜头领就找上门来了。
赶紧给何宁把账算清,三千块递过去。
杨老板脸上笑呵呵,语气委婉:“兄弟,现在没你事儿了吧?”
站在何宁身边的三个人,一脸阴沉。
他们很纳闷,自家老板对何宁也太客气了吧?
何宁还没转身要走的意思。
“杨哥,按理说没我事儿了,但刚才我张叔说,他儿子从你手里拿五千块,是为了能回到村里,是为了给我赔车钱,是不是?”
杨溜子一脸难堪。
嘴上辩解:“兄弟,他拿钱要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他用四亩地西瓜做抵押,我当然拿给他了,我还要问清楚他拿这笔钱要干什么。”
何宁有些不理解。
张广庆怎么知道他儿子的意思?
知道他儿子拿这个钱,是给何宁赔偿摩托,然后待在村里?
张爱伯在外面混不下去,真心想回来?
看张广庆刚才惶恐的眼神,求何宁出手的祈求口气,似乎不是撒谎。
不管怎么样,五千块赔偿没给到何宁手里。
真在县城输掉了?
何宁脸上给杨老板微微笑,口气相当温顺:“我先出去一下,把事儿跟我张叔问清楚。”
何宁从屋里出来,喊一嗓子:“广庆叔,你过来。”
张广庆小跑过来,抽着一支烟的手微微抖。
何宁看他嘴脸,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但从春上到现在的西瓜熟,他们老两口每天在四亩西瓜地里劳苦。
放苗、压沙、掐蔓、一直到瓜熟,一样程序都没拉下。
这车瓜卖八千八的。
被杨老板扣掉五千加高利息,他拿回去的就是两千多。
他老婆哭一般子嚎一般子然后上吊。
刚刚好风气好日子好喜庆的十里铺,有了一层阴霾。
何宁不答应!
一个天黑又一个天黑精心务出来的西瓜,真得是趴天跪地流尽了汗水。
何宁一手把控出来的成果。
“广庆叔,你还敢听李家混蛋摇车?”
“不敢了,宁子,我真不敢了,我听你的,你把瓜钱要回来,该你的我一分不少给你。”
何宁斜他一眼:“你这话还像个人话,李老十给你出的什么鬼主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张叔,不管你们父子有多讨厌,但你们种成了这一茬西瓜,我尊你是我叔,我问你,张爱伯拿这笔钱,真是为了给我赔偿摩托车?”
“就是为了给你赔摩托,不信你去问杨柳村的亲戚,爱伯跟他这么说的,但钱刚拿出来,还没带回家,就被几个人领到县城玩赌输掉了。”
何宁听明白了。
杨溜子的惯用手腕。
“你等着。”
转身回到杨溜子办公房,又换成一脸和蔼笑。
“何宁兄弟,你…你没走?”杨老板眼神里惊慌。
他以为何宁走了。
“杨哥,账没算完呢,我走什么走?”
杨厂长脸上表情像砖厂要倒闭了一样难看。
“兄弟,你跟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还有什么账要算?”
何宁弯腰,拿起旁边一扎啤酒,盖子咬开,半瓶子灌下去。
嘴上骂一句:“大热天的,也不给我一口喝的,不客气了。”
杨溜子又急又气。
他知道何宁有镇上的罗迈罩着,一个手指头都不敢动他。
但实在想不明白,还有什么账要跟他算。
“老哥,这几个人打发出去,这笔账咱俩悄悄算,谁也不能知道。”
杨溜子想发火,忍住,摸一把光头脑袋。
喊一嗓子:“你们几个出去,别围在这儿,都干事情去。”
几个人对老大言听计从,忙各自手里的活去了。
何宁把房门关上。
杨厂长心里稍稍紧张,满脑子想着他跟派出所所长穿一条裤子。
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那就麻烦了。
“何宁兄弟,现在没别人,咱俩到底还有什么账要算?”
何宁坐在他旁边,咱是兄弟的讨好笑脸。
声音不大,保证外面人听不见,但眼前的杨哥听得一清二楚。
“老哥,你的手段别人不清楚,我何宁不清楚?
你给张广庆的儿子借了五千块,然后让你手下的人把他忽悠到县城,把这五千块钱在你的赌场输掉,你不但收回了那五千块,还要拿走张广庆的西瓜,我说的对不对?”
就这个手段,在前世,逼得何宁欠债,逼得老婆难产生亡。
没想到这家砖厂还在搞这一手。
杨老板喝一口茶水,是掩饰自己心里的微微紧张。
他认为何宁只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县城里的场子跟他有关系。
年底,县城扫黑,把他隐藏的场子扫出来,这才扫到他的砖厂头上。
他的黑手伸到了十里铺的土地上,这叫井水不犯河水?
屁话!
杨溜子给何宁继续一番恭维屁话。
“何宁兄弟,我知道你在你们村干的事业,你真了不起,我打心底里敬你,但你不能这么冤枉我吧,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何宁吸一口气。
“杨老板,我十里铺的这茬西瓜,是土地上长出来的,是晒了阳光的收入,每一分每一块是我的血汗,是我们村长得血汗,是我们村那些装瓜人的血汗,谁也别想在这上面黑掉一个子儿,八千八,一分不少给我拿出来!”
“你…何宁,你不讲道理!”
“杨哥,我讲的道理你还听不明白?还有五千八,你拿不拿?
你不拿,你信不信今天晚上你的厂就能被公安封掉?”
老杨一脸不信,态度坚决。
“罗迈来了我也不怕!这是张爱伯写的字据,我还有他拿钱的照片,罗迈是好警察!”
何宁恍然的表情。
“是啊,罗迈是咱镇难得的好警察,这事他还真不好管,可是——”
何宁看看窗外,身子贴过去,一句悄悄话。
只有杨溜子能听见的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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