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没想到,何宁陪她陪到了午夜十二点。
李娟心里,越加不自在。
给那帮人说,大过年的,她拴着屋里男人不出去玩。
“宁子,你去跟他们玩吧,这一百块你拿着,你输了也没关系。”
何宁咧嘴,抽抽鼻子,得寸进尺:“再给两百!”
“啊?”
李娟心里惊慌。
“你要三百块?可是…万一你输掉…三百块啊!”
“不给呀,那算了,我不出去玩。”
李娟手指哆哆嗦嗦往兜里掏,一张一张十块,再掏出来两百。
“可是宁子,能不能不要输完……”
何宁站在炕沿边,捂住心口,眼睛微微一闭。
叹一口气。
三十儿晚上,何宁定定守在她身边,她心里不自在。
认为把男人拴得太紧。
给钱让他出去玩,又惊恐男人把钱输掉。
“娟,你给我三百块,你让我出去玩牌,我输掉,你又哭哭啼啼。”
何宁嘴上说话,手伸过去,把三百块钱都接到手。
李娟失声喊一句:“宁子,你…你不要输完!”
何宁把三百块钱装身上,转身洗女儿一盆尿布。
李娟大眼睛瞪圆:“你不出去玩?”
“我说我要出去玩牌了么?”
李娟一头问号。
“那你要三百块钱干么?”
“明天姐姐来,你有人伺候,我出去做一趟做生意,三百五百翻一番,给你把电视买来。”
李娟脑子里,嗡嗡响。
“大年初一,你要出去赚钱?宁子,我没听错吧?”
“娟,那要看姐姐来不来,姐姐不来,我只能窝在家里照顾你!”
李娟心里扑通通。
有谁在大年初一出去赚钱?
大家走家串户拜年。
喝酒玩牌,何宁的最爱。
可大年初一,他要出去赚钱?
李娟愣怔怔盯着男人。
三十儿晚上,他出去一趟烧纸祭祖。
然后回家,然后再没出家门一步。
他说一滴酒不沾,一把牌不玩。
他说寸步不离妻儿。
他在认真履行自己的承诺。
他在今晚,做到了。
李娟身子躺下,被子盖上头顶,掩住脸面,无声流泪。
嘴巴咬着被子不发出声音。
是高兴么?是高兴。
是苦尽甘来么?不知道!
但是,就是忍不住掉眼泪。
转过身,不让何宁看见。
大过年的......
三十里外小水村。
何燕收拾带去娘家的东西。
一沓尿布、小被子、小衣服、茶叶、白糖......
东西很丰富,但他心里满是担忧。
给大女儿再安顿一遍:“玲玲,照顾好爸爸和弟弟妹妹。”
十五岁的姑娘,会做饭,会招呼正月里家里来的人。
会监管爸爸不要喝醉酒。
“妈,知道啦,啰里啰嗦的。”
小姑娘转身跑出去。
十二点了,欢欢喜喜放炮迎大年初一。
院子里噼里啪啦。
何燕恨不得马上天亮。
天偏偏迟迟不亮。
迷迷瞪瞪一觉醒来,窗外亮了。
何燕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严实,昨晚收拾好的东西装到架子车上,驴子套好。
大年初一回娘家。
三十里外杨梢沟十里铺村子。
大年初一一大早,女人回娘家,会被村里人笑。
初二初三才是女人正经回娘家的日子。
但何燕一分一秒都待不住。
娘家情况特殊。
别说大年初一,三十儿晚上,她就想回到娘家弟媳妇身边。
三十儿晚上,何宁能忍住手痒不玩牌?
娟身上的那几百块,肯定被他输光掉了。
那几百块钱是何宁出去一趟挣来的。
这下可好,三十儿晚上,他更有理由跟娟伸手要钱。
然后,跟往年一样,两口子吵吵闹闹。
腊月里那两天,他烧心热乎心疼老婆孩子,有屁用!
三十晚上,还不照样让娟哭哭啼啼。
娟的希望越大,三十晚上失望越大。
何燕赶着毛驴车,满脑子想着这两口子在三十儿晚上吵架骂仗。
心里沉沉满是忧虑。
又有那么一点点期望。
腊月那几天,他不是变了么?
有没有可能,他能坚持变下去?
他坚持八天十天,好歹把三天年过完?
不可能。
三十晚上是个点,一帮人聚在一起喝酒玩牌,他能忍住手痒?
三十儿晚上,何宁不想玩牌不想喝酒,但那种气氛下,他怎么可能坚持住?
自己亲弟弟,什么德行,当亲姐的能不知道?
何燕是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在三十儿晚上回娘家监管弟弟。
那就初一一大早回去。
一个半小时后,毛驴车到十里铺村口。
哪有正月初一大早上,嫁出去的姑娘赶着毛驴车回娘家的。
在村口,何燕顿住脚步,稍稍想了一下,不能过二叔家门口。
绕一个大圈儿。
上一道陡坡。
到娘家院子大门口。
何燕到娘家这处院子大门口,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想汹涌喷出来。
大过年的,这不好。
院子里静悄悄,两个屋里静悄悄。
何燕把架子车卸在院子隔壁空场上,毛驴缰绳拴在架子车上。
一包东西提在手里,进院子。
两个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心里叹气,弟弟肯定一夜未归。
不能猛一下进厨房。
先进隔壁屋,炉火生着,身上烤热。
腊月二十八离开那天,爷爷在这个屋里睡觉。
三十儿晚上,爷爷肯定被二叔二婶接走了。
何燕轻轻推门,身子进去。
她以为这个屋里冷冰冰。
但迎面是热乎乎暖流。
炉子里炭火噗噗燃着火苗。
何燕心里,沮丧感被温暖驱散掉一半。
屋里昏暗,她摸着墙面找到灯泡绳子一拉,屋里哗一下透亮。
“爷爷?”
爷爷没被二叔二婶接走,何燕感觉不可思议。
供桌上,八个大馒头,四个献碗。
一柱香清烟渺渺。
是过年的气氛,是浓浓的年味。
何燕稍稍心安。
脱掉帽子围巾,端端正正站在供桌前。
上香作揖,嘴里嘀咕一句:“爷爷,孙女给你拜年。”
女人不兴跪下磕头,但何燕跪在地上,一个两个三个。
站起,一转身,何宁呲着牙看着她笑。
何燕吓得啊一声叫。
“有病啊你,不言不声站我身后,想吓死我?”
何宁伸出双臂,把姐姐一个熊抱。
“姐,我知道你今儿会来,但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太好了,我能腾出身出门了。”
何宁看上去高兴至极。
何燕对他没好口气:“咋?我来了,你就可以出去疯玩不着家?昨晚输了多少?”
何宁瞪眼。
“姐,在你心里,我昨晚就是输钱?”
何燕哼笑。
“你敢说你昨晚没玩牌?”
何宁说:“我昨晚没玩牌。”
何燕心里,虽然不信,但这个回答,让他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再问:“你敢说你昨晚没喝酒?”
“姐,我昨晚没喝酒。”
何燕瞪眼看他。
真希望他说得是真的。
何宁给姐姐冲一大碗红糖水,放一撮花茶。
“姐,花茶红糖水,喝上一碗,身子热乎了去厨房看我老婆我女儿。”
“娟没事儿吧?”
“姐,我老婆好好的,没啥事!”
“你没惹她?”
“姐,你怎么尽想着我惹她呢,我疼她爱她!”
何燕狠狠挖一眼二流子混蛋弟弟:“我信你个鬼!”
何燕喝完一碗红糖花茶水,把身上大衣脱掉,在炉子边站了十分钟。
转身去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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