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文抱怀里,装纸钱和鞭炮的袋子提在手中。

    手电筒打开,从家门前的小坡下去。

    走到河湾里,再往上走十几分钟,到村里井湾子处。

    何家族人,聚一起烧纸放炮,奠酒祭祖。

    每年三十儿晚上,不变的仪式。

    何宁怀里的小文文,小嘴嘴噘着说:“粑粑,给太爷爷拜年去啦。”

    何宁亲着儿子脸蛋,给他解释:“儿子,去烧纸,再回家给太爷爷拜年。”

    走这半截河湾路的过程,何宁想着去年三十儿晚上。

    两岁的小文文想跟着爸爸出去点纸祭祖。

    被何宁吼一嗓子:“你能走动,还不是要我抱!去去去,跟你妈待着。”

    何宁口气里,满是怨气。

    因为李娟不给他钱玩牌。

    他翻箱倒柜乱找,嘴里乱吼乱骂,气得李娟在三十儿晚上刚天黑时痛哭一场。

    说了一句气话:“你今晚出去,别再回来。”

    三十儿晚上出去的何宁,一直混到正月初四的晚上,才晃着肩膀回家。

    何宁抱着儿子,想着去年的三十儿晚上,骂自己一句:“真渣!”

    昨天答应了老婆,今儿晚上,定定在家守着,寸步不离妻儿。

    但这个点儿,去村口井湾子处点纸祭祖,他不能不去。

    远远的,看见堂叔堂哥堂弟他们聚在一起等人。

    等得就是他。

    几把电灯照下来在何宁身上。

    他们悄声议论。

    “是宁子,二哥,你先说话。”

    何宁走到他们跟前,电灯扫过去。

    三个爷名下的叔叔们,堂哥堂弟们,侄儿们都在一起。

    可大家没把纸烧起来,炮声没响起来。

    气氛有些奇怪。

    往年,大家说说笑笑,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村长何富银,是四爷的儿子,咳嗽一声。

    “宁子,点纸祭祖之前,咱跟你把事儿说清楚行不?”

    何宁纳闷。

    “银叔,大过年的,跟我把什么事儿说清楚?”

    何国民站在村长何富银旁边,一肚子怨气。

    “宁子,说什么事你心里不清楚?”

    何宁看一圈儿本家族亲,虽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但能感觉到,一个一个神情凝重。

    不烧纸不放炮,等着何宁表态。

    何宁清楚要说什么事。

    “二叔,大过年的,为着我爷爷在谁家过年,还要闹架?”

    何富银紧着劝:“宁子,你答应了这事儿,咱点纸放炮祭祖,欢欢喜喜过年,咱不吵不闹,好好说话。”

    毫不犹豫,何宁反问一句:“我要是不答应呢?”

    何富银被噎的瞪眼睛。

    “你…宁子,你这样做不对嘛,你二叔在你前头,你爷爷理应在你二叔家上房炕上,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何宁一脸懵,村长说这话,怎么听不懂?

    何家最老的老人何万里,前两天怎么到何宁家的,村长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银叔,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子,你趁你二叔二婶去镇上办年货不在家,偷偷把你爷爷接走,可你撒谎说是你爷爷冻得受不了,主动跑你家去了,宁子,你怎么能这么做?”

    何宁一下子明白了。

    在大家眼里,何宁偷着把爷爷接走,把二叔不放在眼里。

    今儿一大早,何国民和何军来接爷爷回去,碰了钉子。

    他们不罢休,给族亲们提前做了工作。烧纸祭祖这会,大家一起给何宁压。

    二十三岁的何宁,再怎么混,在大年三十儿晚上,迫于堂爷堂叔堂哥们的压力,就会把爷爷送回何国民家。

    村长何富银牵头,先说何宁是偷着把老人背走的。

    何宁哼笑,懒得辩解一个字。

    何军接上村长叔的话。

    “他什么目的,大家还不明白?爷爷在他身边,这个年过完,爷爷身上的钱,还不都是他的了?”

    何宁还是不吭声不辩解。

    他兜里装着花生,掏出两颗剥开,给儿子嘴里喂一颗。

    “儿子,花生好吃不?”

    “好——吃,啊——”

    文文嘴张大,再要一个。

    何宁喂给他,在儿子脸蛋上亲一口。

    何国民骂一句:“宁子,说正经事儿呢,别耍二流子德性。”

    手电筒在周围一圈人脸上晃,何宁问大家:“腊月二十八,我拔了我二婶一把头发,看样子大家都知道了?”

    何军气得骂一句:“你还有脸说?”

    何宁嬉笑:“哎哎?大过年的,大家一起烧纸祭祖,咋,先吵一架?”

    村长何富银赶紧劝:“军子,好好跟宁子说话,咱的目的是把老人接回去。”

    何宁不想跟他们蘑菇。

    “直接点儿,银叔,二叔,还有各位堂叔堂哥,我爷爷今儿晚上就在我家上房炕上了,怎么着吧?”

    何军上前一步,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

    “宁子,咱三叔今年正月来不来看爷爷还不一定呢,即便来了,给爷爷的钱,最多超不过二百块,给,这二百块我给你,够你正月里玩三天。”

    二百块,塞到何宁胳膊下面。

    何宁捏住二百块,确定一遍:“军哥,这是咱三叔给爷爷的钱?”

    “我记住了,回去后我一分不少转交给爷爷。”

    大家眼睁睁看,二百块钱,何宁装进了兜里。

    但他没说要把爷爷送回何国民家里的话。

    村长何富银问一声:“宁子,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何富银气的想吐血。

    “宁子,咱烧完纸,你和军子一起把老人接回你二叔家,大家欢喜过三十儿,这多好?”

    何宁大声说:“我爷爷在我家上房炕上,等着大家给他拜年。”

    “他手里捏着一沓一块钱,等着给孙子们重孙子们发压岁钱。”

    何军那个气呀。

    刚才,他就不该把二百块钱掏出来。

    但何宁的性子,大家谁不知道。

    他把钱拿在手里,还能要回去?

    何军的二百块钱,没起到作用,气得他想揪住何宁胸口大骂。

    大年三十儿,骂仗打架,气氛不对。

    周围的堂叔堂哥们,纷纷劝何宁,今晚把老人送回他二叔家里。

    “宁子,你想对你爷爷好,过完这几天年,你再把你爷爷接你家不就完了?”

    “就是就是,宁子,听大家劝,把爷爷今晚送去二叔家吧。”

    “宁子,大过年的,别让大家心里拧巴。”

    ……

    几乎,在场的人,都劝何宁。

    赶紧回去一趟,把何家最老的老人接到他二叔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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