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婚期方过,便携皇子妃赶赴洛邑,治理洛邑水患事宜。消息穿出,不管众官员心中是何感想,却在百姓中实实在在收获了一波声望。

    再加上流青派人暗中推波助澜,一时间,盛璟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京中的热点话题。只是此事也有利有弊,端看洛邑的洪灾处理的如何了。若是处理不好,那便是日后的催命符了。

    京中如何暂且不论,但盛璟此行却称不得顺畅。

    顾清羽当日提出和盛璟共同前往洛邑,盛璟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按照他的部署,洛邑的局面是完全可以控住的,这趟差事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他现在却隐约感觉自己大意了,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完全在掌握之中的,洛邑的情况,在短短几天之内迅速恶化了。

    从沿途的境遇来看,流民在短短几日里翻了几翻,甚至隐隐有聚集的趋势。这样的情况若再酝酿发展下去,只怕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比如叛乱。

    盛璟想到这里,却并无丝毫担忧,也没有什么惊喜,仿佛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不值得挂在心上的小事儿。

    若是流民果真叛乱,局势只会对他更有利。

    可是,他望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山路难行,便是顾清羽,也在暖日的焦灼下,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顾家军保家卫国,如果有朝一日,将刀剑对准了大盛的黎明百姓,顾清羽应该会很难过吧。

    盛璟无意识的攥了攥手心,指甲略微的刺痛感让他稍微从沉思中抽离。

    “歇息一下吧!”

    顾清羽看了眼前面的小山坡,出言道。虽尚在春季,日头也逐渐焦烈,又沿着山路走了小半日,便是她也有些疲惫。

    一行人倚着树干,啃了些干粮,坐在草地上歇息了片刻。

    盛璟接过流枫手中的水袋,慢吞吞咽了些水,顾清羽则摊开手中的地图,看了看周围的地势,“再翻过前面的山坡,便进入洛邑的地界了。”

    这一路,越是靠近洛邑地区,流离失所的百姓越多。她们沿途遇到了两次流民拦截,大大减慢了行程,这些流民其实并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是见到有粮食,便本能强取罢了。

    于是明面上三皇子的卫队依旧暗原定的路线行路,实际上两人和流枫,带了一队精锐暗卫金蝉脱壳。

    山路不仅可以避开流民群,更重要的是,能比原定的路线早几日到达洛邑。

    正值日午,丝缕的风也无,林中一片寂静。

    但顾清羽总直觉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这样的直觉曾多次救过她的命。她暗中细看了几次,虽然没有发现异样,心下却不由更加提防了。

    流枫把饼在火上烤得暄软,食物的清香慢慢四散开,就在这时,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清羽手中动作不变,却慢慢转头朝草丛的一个方向暗示了一下。

    两名暗卫心领神会,装作不经意离开,实际上却往那片草丛之后绕去。

    不一会儿,伴随着草木的哗啦作响声,暗卫手中提溜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走了过来。

    顾清羽抬头看去,这小孩儿浑身灰扑扑的,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但她从衣衫的撕裂处,隐约看见里衣细密的做工,以及那光滑的面料。

    顾清羽目光在这小孩脸上停留了一瞬,与他那灰扑扑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他眼睛亮的惊人,圆溜溜儿的转着。

    小孩被提溜着,四肢腾空,像划水一样挣扎了一番,见没有用处,就老老实实的垂着了。

    暗卫正准备把小孩放到地上,冷不丁一阵疼痛传来,低头一看,手腕处被这小孩死死咬住,都浸出血了。

    他忍着痛,用另一只手洽开小孩嘴巴,把手腕从他嘴里退出来,才咬着牙把这小破孩放到地上。

    这小孩站在地上,估计看也逃不了,就老老实实的站着,拿眼睛盯着顾清羽手中的食物。

    顾清羽顺着他的视线看回来,新拿了一张饼,掰开一半递给他。

    这孩子明显饿狠了,狼吞虎咽的啃着手里的干粮,等他快吃完了半张饼,顾清羽才示意暗卫把水也递给他。

    虽然他吃的极快,可众人还是能看出,他吃相斯文,并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小孩啃完手中的干粮,在还剩下两口的时候,却犹犹豫豫的停住了。

    眼睛眨巴眨巴,明显是还没吃饱,却还是忍住不再看那口饼,把它往衣服里面塞,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刚刚递给他饼的暗卫。

    顾清羽却不理会,而是盯着他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孩不说话,警戒的看着他们。

    顾清羽露出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嘴上却恶狠狠说道:“你方才鬼鬼祟祟吓到了我,若是再不老实说,我便把你捆起来,丢到深山里去。”

    她又道:“我听说着山里半夜可是有狼的!”

    “但你若是听话些,我便还给你吃的。”

    不知他是被吓到,还是诱哄到,小孩怯生生开口道:“我和爹爹走散了。”

    他抽抽鼻子,“我叫阿昱。”

    “哪个昱字?”

    小孩就捡了一枝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家里是卖药材的。”

    顾清羽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洛邑!”

    “下了好大的雨,一直不停,房子都被淹了,爹说我们要去逃难。”

    “那你可以告诉我,究竟下了多大的雨?淹了多少房子?”顾清羽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是五六岁的孩子。

    她不过随口问问,寻个理由把干粮给这孩子。

    阿昱低下头,掰了掰手指,仿佛想数清一样。但掰着掰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抬起头道:

    “黄河之水外溢,堤口溃崩,河东华县至安平,沿途良田房舍无一幸免……”

    他的语调时而顺畅,时而结结巴巴,仿佛只是在背一段稀疏平常的文章。

    顾清羽和盛璟同时抬起头,都慎重听了起来,就连暗卫,都不由凝重的坐直。

    长长的一段,阿昱总算是背完了,仿佛邀功一般抬起头,盯着顾清羽看。

    顾清羽从细密的分析和计算中,抽离出一丝心思,示意暗卫把干粮分给他一些,阿昱拿到干粮后,喜形于色的一转身,往林深处跑去。

    终究是五六岁大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掩饰,顾清羽看着他跑开的背影,暗示暗卫跟上。顾清羽是皇子妃,是公子承认的身份,暗卫们无有不从。何况这一路来,他们对顾清羽也是心服口服的。

    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名暗卫返回,汇报了情况。原来往西约摸走上一刻钟,有一个小山洞。

    暗卫没有往里去,只隐约看到里面有个中年男子。他们留了几人在洞口守着,分了一人回来说明情况。

    盛璟和顾清羽听了之后,没做犹豫,决定去亲自看看。

    这个叫做阿昱的小孩,他所背诵的内容,定然是从大人处听到的。这些消息,同暗卫传到京中的密报基本符合,甚至还有一些暗卫没有打探到的细节。

    黄河两岸,皆是良田,但东岸农舍村庄田地绵延数百里,而西岸三十里外,有湖泊连通淇水。

    她们曾商议,若决西岸的河堤,洪水可以流入淇水,便能解决迫在眉睫的难题。

    但此事说起来简单,不管是洛邑本地就任的官员,还是派往洛邑的钦差,这样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却无一人提出。可想而知,这其中定然有难以启齿的隐情。

    众人和暗卫穿过狭窄的山路,跟着带路的暗卫走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到了一个山洞前。

    盛璟他们到来之前,暗卫们守住了所有出路,但是并未打扰到洞内的人。这次出行的暗卫都是流枫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身手非凡,行动起来敏捷无声。

    流枫抽刀出鞘,带着一半的暗卫进入山洞,顾清羽和盛璟则留在洞外,被重重保护着。

    盛璟身边的行事自有一番风格,沉默警觉,与顾家侍卫的行事风格又有所不同。这般漫无目的的想了一瞬,就见流枫押着一个病怏怏的男人从山洞里出来。

    出了山洞,被太阳一照,才发现这男子面无血色,腹部似还受了不轻的伤。唤阿昱的小孩就跟在他们后面,担心的看着男子。

    看到盛璟一行人,男子惊疑不定的站直了身子,面色痛苦的忍着伤口的疼痛,道:“你们是什么人?”

    盛璟并不理踩他的话,盯着他细细看了两眼,才冷声道:“洛邑斫县县令岳临。”

    “你竟在此处。”

    这是顾清羽第一次见到盛璟与往常不同的一面,他一改平日的散漫无害,只是单单站着,就有种令人感到无所遁形的压迫感,仿佛别的人都被他漆黑的眸子穿透了一般。

    不过,顾清羽比较佩服他的却是另一点……

    那男子显然十分震惊,“你怎会知道我的身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流枫话不多,他按住刀柄,轻轻向外抽了一段,面无表情道:“公子问你话,回答!”

    男子,也就是斫县县令岳临,看着雪亮的刀身,反照出刺眼的白光,仿佛下一瞬就要架到他脖子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声音虽有些颤抖,却有种奇怪的认命的坚定感:“恕难从命!”

    盛璟向前一步,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好奇,声音清润道:“岳临,据我所知,你所就任的斫县,在黄河之东,紧邻着华县,灾情甚是严重。”

    “你身为县令,遇险叛逃,视百姓身家性命于不顾,按律当斩。”

    岳临显然被这句话激起了情绪,气血上涌,涨红了脸,断然否认道:“我没有,你不要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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