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里,太后方坐下歇息一会儿,就又起身走上几步,如此反复了几遭,慧兰姑姑也放弃劝太后安心等待了。太后自从上次大病之后,一直恹恹的,难得有如今的精神。
方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见李公公快步走进来,声音尖锐但难言喜悦:“禀太后娘娘,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到了!”
“还通报什么,还不快请进来!”太后慌忙站起身来,就往殿门去。
“太后娘娘哎,您慢点!”李公公尖叫一声。
顾清羽两人一进到殿里,就见太后迎了出来,两人忙一左一右扶住太后。
慧兰姑姑端来了两盏茶,顾清羽和盛璟给太后敬了改口茶,便被太后拉到身边坐下。
太后乐呵呵道:“清羽初初回京时,我便喜欢极了这丫头。那日你们还是一前一后来得呢!”
说到这儿,太后开玩笑到:“也不晓得你们路上可有遇见?这便是天定的缘分。”
顾清羽先前只在回京那次见过太后的面,赐婚之后便未再进过宫了,以至于这竟是第二次面见太后。眼下见太后如此和善,她也不由松了口气,心生亲近之意。
太后娘娘原本出身农户,家境贫寒,宫中选秀那年,地方官员舍不得亲生女儿,便寻人顶替,阴差阳错把太后送进了宫。
聊了半刻,顾清羽便发现,太后是难得的心胸豁达之人,而顾清羽性情洒脱,心思玲珑,也极得太后喜爱,两人反倒有一见如故之感。
盛璟见此,便故意拈酸吃醋道:“皇祖母只顾着和清羽说话,可是忘了孙儿了?”
一时间,寿安宫内笑语宴宴,其乐融融。
直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皇上驾到!元贵妃驾到!”
接着便是皇帝略显突兀的笑声响在大殿里,“朕来瞧瞧老三和他的皇妃。”
殿内的气氛骤然应声安静下来,唯独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元贵妃随在皇上身后,姣好的容颜上溢着笑意,珠钗环绕。身上穿着大红的宫锦,顾清羽顿了顿,目光划过她发髻上的金翅凤钗,傲然挺立的凤凰彰显着主人的华贵。
她悄无声息的收回目光,和盛璟携手站起身来给两人行礼。
皇上今日似乎格外随和,上前几步,嘴上说着:“起来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温热的手掌落在顾清羽手背上,顾清羽一惊,心中一股厌恶之感涌上心头。大殿中谁也没料到皇帝竟敢这般肆无忌惮。
顾清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暗中使力抽出手,后退了两步。还不待众人反应,盛璟就上前把顾清羽掩在身后。
皇上面色有些僵硬,大概没有想到两人敢有这样的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只是笑的多少有些僵硬。他在位多年,早已习惯了顺应和服从。
盛璟,这个多年前,是他一块心病的儿子,这么多年的悄无声息,让他以为他早就死在某个角落了。
他曾经想处死这个儿子,但太后把这逆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稍有风吹草动,就闹得要死要活。
最后僵持不下,他索性寻个机会,把盛璟送去了北境。北境苦寒,盛璟又是个病秧子,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活着回来。如今看来,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大意了。
但很快,皇上接过盛璟手中的茶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今日天气颇暖,而盛璟穿着锦裘,却依旧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依他看来,实在是不堪用。
皇帝说了几句勤勉鼓励的话,便不准备应付了,今晨张道长着人通禀,新炼成了一丸丹药,他准备去试试。
皇帝站起身,只觉得起的太猛,目眩了一阵,但是很快清醒过来。他揉着额头,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元贵妃,便张口道:“景玉,你阿娘去的早,元妃待你如同亲子,你也当敬她杯茶。”
这话……说的,实在是无稽之谈,除了皇帝,整个宫殿的人心中大约同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周家败落,周后早逝,元贵妃约莫都出了不少的力。甚至,年仅十二岁的盛璟,被送去冰天雪地的北境,也是被当年如日中天的元贵妃拿捏住了把柄。
太后原本还算缓和的面色,一瞬间浮现了薄怒,正欲开口斥责荒唐,没想到却被一道声音抢了先。
“皇上,元妃既非国母,又非夫君生母,只怕不合理法。”
哪怕盛璟再不如意,但他是唯一的中宫嫡子。是的,周皇后至死都依旧是皇后,死后入葬皇陵,从未曾被废过后卫。而她死后多年,皇后之位一直悬空。
元贵妃从一开始以为自己唾手可得,到数次失望,再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之了。
毕竟她掌握着后宫的实权,与皇后并无二致,只是个名分罢了。
可是今天,顾清羽的话,仿佛又将她心底的那根刺挑了出来。贵妃贵妃,她再如何尊贵,终究欠了一道名份。谁都能借着这个名份,戳一戳她的伤疤。
顾清羽泠泠的站着,眼睛清冷,落在元妃发髻的金翅凤钗上,“清羽长于边境,却也听闻僭越乃是大错。元妃娘娘定然深知其中的道理,想来该是身边的嬷嬷没做好打理。”
众人的目光便随着顾清羽落在元妃的发髻之间,元乔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剥去了衣服,赤身裸体任人打量。寿安宫一片死寂,连太后养的雀儿都不扑腾了。
元贵妃连僵硬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她扯了扯嘴角,十分想训斥顾清羽,想逼问她身为后辈,怎敢苛问于长辈?可她更知道,有太后在,只要她敢张这个口,等待她的,将是更严厉的斥责。五年前,她便是这样熬过来的。直到她送走了这老太婆最心疼的孙子,太后才算偃旗息鼓,不再为难于她。
元贵妃表情变了几变,咬碎了一口银牙,终是忍下了这口气,起身朝皇上谢罪道:“是本宫疏忽大意,本宫愿自罚月银三月,禁足半旬。”
太后难得对她露出笑意,“你行事素来妥帖,哀家是知道的。”
元妃看着太后,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此事想来定是嬷嬷丫头偷懒不慎重,你身边的人,我本来不好插手教管,可僭越这样的大罪,她们都不放在眼中,也实在离谱的紧,不如送去训诫司□□吧!”
一声一声僭越,听得皇帝脸色也极不好看。
元妃不再争辩,面色难堪的应是,因为她知道,这些事儿,争辩也无用,皇上只会依从太后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这么多年,太后只顾念着周嫣和她的孽种,从来没把她们母子二人放在眼里过,如今更甚至,不惜抬举荣妃那个贱人跟她作对!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们一个一个在她的面前后悔。
果然不出盛璟预料,两日后,皇上下旨派遣盛璟前往洛邑治理水患。
此时的朝堂之上,三皇子和五皇子两派纷争总算结束,两边都元气大伤,折损了不少有实权的附属之臣。而洛邑水灾严重,流民已经开始往周围地区扩散,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朝堂这些年挥霍无度,皇帝资质平庸,先皇一朝休养生息赞下的家底都耗空了。而二皇子和五皇子刚刚经历了一番争斗,心照不宣的休战了,否则最后谁也占不到好处。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吏部一名官员举荐应派皇亲前往洛邑,以安抚民心。而盛璟的名字一被提起,就遭到大量的应和,尤其以元家最为推荐。
而皇帝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也很满意,毕竟,洛邑的水患不好处理,若处理得当自然对朝廷有利,处理不好,也可把盛璟推出去,以平民愤。这里皇上还是有些私心,若能借此机会,彻底让盛璟没有翻身的余地,也算解决了他的一件心头事。
毕竟,盛璟只要活着,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身为一国的帝王,此时的盛裕心中,却满是自己的私欲,他既听不见洛邑的哭声遍天,也看不见洪水泛滥和累累尸骨。
空中闪过碗口粗的闪电,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仿佛也承受不住这枉死的冤魂。
翌日,雨过天青。
三皇子府,传旨的大太监刚走,明黄色的圣旨被随意的丢在桌案上。
盛璟站在桌前,微微倾身,把手中的纸条递到跳跃的烛焰上,转瞬消散如烟。
他直起身,犹豫了片刻,像是思考了一下措辞,才转身向皇子妃的居所走去。
顾清羽正在和念夏修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趁这几日闲暇,顾清羽在府中四处逛了逛,才发现这府中处处都好,只是疏于打理,景色显得单一。
她便兴致颇高的打算给自己院中移植些花木,以便冬秋不显得荒凉。
盛璟来的时候便见顾清羽穿着窄袖,挥着铲子,给新移栽的木兰花埋土。
没想到盛璟会突然过来,顾清羽有一瞬间的呆愣,睁着杏眼愣愣看着盛璟。
她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嫣红的嘴唇微张,白皙脸蛋上还沾了一点泥巴,盛璟这一刻,竟觉得顾清羽这一刻,好像寿安宫里养的猫儿一般无害。
顾清羽洗罢手,用帕子细致的一根根擦拭着手指,抬头问:“这便是你让我激怒元贵妃的目的?洛邑?”
盛璟不由在心里叹息,这才是顾清羽最常见的模样,面对外人,她从来得体的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却也疏远的可怕。
“是的。”盛璟点头道,“不过便是她不出手,我也自有办法去洛邑。”
“但若有她的人推波助澜,后面的计划能更加的顺利成章一些。”盛璟并不掩饰自己的计划。
“可洛邑此次洪涝只怕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顾清羽迅速回忆了一下关于洛邑水患的消息,朝中最擅水利工程的赵司空去了洛邑不过十日,向东跪拜称自己无能,挂印辞官而去。
这也便罢,可工部的张尚书在次日上朝路上摔断了腿,任谁拜访都闭门不出。
顾清羽叹了口气,“赵寻好歹去洛邑瞧了瞧,可这张尚书,吃百姓的供养,遇事却只顾自保,实在为人不耻。”
可朝堂的现状就是如此,为首的权臣互相结盟,几番势力倾轧。大臣们心思在争权夺利上,便分不出神应好一方官吏的职责了。
“此去洛邑,风险重重,我与你一同前去。”顾清羽目光坦荡清澈的望着盛璟道。
盛璟原本来之前想了诸多理由,每一条都有足够有力的缘由,让顾清羽留在京城中。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不想说了。
盛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或许是他自私了,他孤身筹谋许久,早已习惯了一人独断。
现在却觉得,若有人能与他并肩而行,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亦,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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