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寒,时节倏忽已是深秋,顾府也逃不了深秋的肃杀之气,开始注重保暖。
顾清羽在婶娘指教中,越发熟悉京中关系,高门之间的应酬交往更是得心应手,让人丝毫挑不出错。
盛璟依旧是赋闲,隔上三五日便来顾府一趟。
开始时略待一会儿,与顾清羽下下棋。现在越来越熟悉,不用留他,便自觉的吃罢饭才离去。
祝兰茹初时对盛璟颇多顾虑,在相处中也尽皆抵消了。毕竟这样神仙似的风姿长相,又知礼识趣的,日日带些或贵重或用心的礼登门拜访,实在让人无法不喜爱。
连顾越都喜欢缠着盛璟闹腾,同样的诗篇,这大哥哥讲的有趣极了,而且,大哥哥虽然自己不习武,却总能说准他哪里做的不对。
近来朝中只有一件大事,便是后日西戎的使团就要进京了。
顾毅此前回信说,西戎王确实计划与大盛重修旧好,互通关市,但具体的条件有待详谈。至于顾清羽与盛璟的婚事,顾毅信中一言不发,不说赞同,也无抗拒。反倒是他的夫人,长乐郡主苏盼儿与妯娌祝兰茹通了两次信后,对盛璟颇有些满意。
九月十日,西戎使者进京。
浩浩荡荡的队伍自明德门而入,沿着宽广的永宁大街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夹道的百姓目露喜色,议论纷纷,一片欢欣鼓舞的景象。
“来的人真多呀,听说西戎王很重视这回和谈呢!”
一个蓝布衫的老翁感慨道:“这可真是好事,好事啊!我家二郎不用去打仗了。”
“你看他们穿的衣服,跟咱们不一样。”
……
最打头骑着红色骏马的雅若,左顾右盼看着盛京的街道,这大盛的东西果然不错,心里暗自打量,若是能直接抢走就更好了。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亲自接待引路,将一行人领至四方馆,安排住宿招待事宜,殷勤备至。
一名青袍的小吏心中暗自嘀咕,对方只派来一名公主,怎么就这般兴师动众了。
方一抬头,就见自那辆宽广威猛的马车中下来一个男子,身材瘦劲有力,气势凌厉。
礼部尚书站在他面前行礼道:“臣礼部尚书李守,参见西戎王。”
那男子不知可否,只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众人也接连行礼,心中也略是惊讶,万万没想到,西戎的新王竟亲身而来。
鸿胪寺卿上前道:“此行微臣负责王上的招待事宜,还请王上多多担待。”
章华宫内丝弦阵阵传动,珍馐美酒飘香,其宴融融。
前些年前国家连年征战,国库早已内虚,这两年与西戎的战事稍歇,才刚有喘息之力。
若能与西戎交好,互通商市,民生会益加繁荣。
这是素有贤名的先帝也未曾达到的成绩,且西戎王亲自来京,给足了颜面,皇帝内心颇为自得,思量着或许还能趁机削一削顾毅的兵权。
西戎的使者与盛朝的大臣分列两边,中间的舞女舞姿曼妙,两王并列而坐,觥筹交错。
宴罢之时天色已晚,顾瑜与同僚行礼退宴,起身时突然发现西戎王牧兰正看向自己。
那人见被察觉,反而颇为有礼的微抬了酒盏。
顾瑜心里莫名,西戎与顾家乃是死敌,便是如今两国和谈,但杀多年的宿怨也难消,这举动实在反常。
——
和谈之事并不顺利。
即是互通关市,如大盛的丝绸茶叶,西戎的马匹牛羊本该自由交易。
但牧兰身为西戎王,却是个与外表并不相仿的混不吝、滚刀肉,公然提出三条原因,迫使大盛让利。
一则西戎人逐水草而居,交易本就不便;
二则草原天气多变,族人生存艰难;
三则盛朝物饶丰富,适当救济西戎也是有能力的。
最后他还悠哉表示,“我西戎男子最是好战,大人若不同意,不如我们自取来得方便。”
自取?那可不就是继续开战,烧杀抢掠!
谈判的官员气的鼻子都歪了,“王上的条件苛刻,臣等不能做主!”
“即是互通贸易,两国互相赠礼也是应该,大人不如先如实上呈皇帝吧。”牧兰站起身来,阔步走出四方馆,和谈之事暂算停滞。
雅若见状,赶紧跟上前去,犹犹豫豫问道:“哥,盛朝的皇帝会同意咱们的条件吗?”
两千匹骏马,换盛朝的两万匹布帛,十万两白银,还有金银瓷器、实木制品若干,雅若都听的心颤,这和抢也没啥区别了。
她现在有点担心,哥哥这么狮子大开口,惹恼了人家,把她兄妹二人扣下怎么办?
牧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他不敢扣下我们,否则,西戎再没人敢与他们和谈了。”
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那是一群只知道抢掠的莽夫,也是一群除了战争一无所知的疯子。
顾家军把西南边防快守成铜墙铁壁了,与大盛开战近十年,便宜占的不多,兵将折了不少。
这两年战事稍歇,眼瞧着两边商人贸易往来,才让他生了这个大胆的决策。
主要大祭司预测今年又是极寒之冬,他的王位还不稳当,若是开战,一旦战败,又有的折腾。
“中原人喜欢面子,我亲自来,可给足他们皇帝面子了。”
先和谈试试看,能解了西戎的危机就继续,不能再开战,反正他从来不讲什么信用。
“都说大盛的京都繁华,咱们逛逛去。”见雅若很是惊喜的快步跟上,牧兰又突然叫住她,“雅若,去叫那个大盛的官员跟着结账。”
雅若:……
真不要脸!
——
举朝上下格外关注的和谈之事暂停,双方一时陷入僵局。
作为抗击西戎的主力,顾府很快得知了大概情况。
“清羽,你怎么看?”
顾清羽正出神,顾瑜又唤了两句,她才回过神来。
“啊,二叔,你说什么?”
她一抬头,顾瑜才发现她面色有些恍惚,精神不足的模样,“清羽,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二叔,可能昨夜没休息好。”
顾瑜担忧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急不得,咱们也无能为力,不必思虑过重,明日再说。”
念夏在外守着,见顾清羽从书房出来,忙跟了上去。
顾清羽头一回唤念夏扶住自己,慢慢回到萃园,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下午,她同周将军的女儿一同出行,回府的时候竟在府门口见到了那个人。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她应当没有看错,那人也是西戎人,难道是随西戎使团而来的?
不,她得镇定下来,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这件事太突然了,冲击强劲。
顾清羽不由回到了那个尸山血海的冬季,她的十二岁。
当时她亲眼看着熟悉的叔叔伯伯一个个离去,最糟糕的是,当时军中已经开始缺乏止血的草药。
这就是说,马上会有大批兵士,明明有机会活下去,却会因不能及时止血而失去性命。
顾清羽知道凉城郊外的一座山上,有大片白及。那是两年前,她随父亲巡防时,因为贪玩乱跑发现的。
只可惜当时她不知道那叫做白及,是止血良药,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样子。
此次开战,因为人手不够,她来帮忙,无意中撞见军医望着新采摘的白及叹气,这才知晓。
顾清羽并不是别人误以为的任性吓跑,只是记忆模糊,她不能确定那是否是白及。
她想自己去确认一下,反正不过傍晚就能回来。军医本来就忙不过来,她不想再带走一个军医了。
她也怕那不是白及,受伤的军士有了希望再失望。
所以她悄悄带上了自己的弓箭和配剑,溜出了凉城。
出城后的景象她此生难忘,顾家军正与西戎军决战。
流血漂橹,兵士一个个倒下,有的永远站不起来了,有的勉力站起,又倒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就吓傻了,呆呆的站着,只觉得那血溅在了她的眼上,眼前全是血色。
直到有支箭冲她而来,她听到凌厉的箭势破空之声,才恍然惊醒。
她贴着城墙边,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开始往山上爬。
山上还有数日前未消的冰雪,凛风呼啸,刀子一般割在脸上,顾清羽一路磕磕绊绊的往上爬,是不是注意脚下突如其来的石块,或者滑溜的冰雪。
这都不是最危险的,她最怕的是废弃的陷阱,以前不打仗时猎户挖的。平时会显露出来,可现在下了雪,白茫茫一片,都盖住了。
刚上山时她就险些掉进去,半只脚都踩空了,幸好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倒,摔在了雪地上才幸免。
记忆很模糊,顾清羽努力按着回忆跑了两个地方,都没有。
她有些沮丧的坐在雪地里啃了一口干粮,一只手抓着雪球四处丢,思考着下一个地方去哪?看着天色计算什么时候回去。
雪球落在地上,激起细细小小的雪浪,她歇了歇,随手丢出最后一个雪球。
顾清羽的目光无意中盯着最后一个雪球,看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消失了。
消失了!有陷阱?
与此同时,她还听见虚弱的人声,在空荡荡的雪山,甚是瘆人。
顾清羽一瞬间支棱了起来,抽出剑,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二十余步,果然是个雪坑陷阱!
虽然离的不远,但一片白茫茫的,她也无从发现。
顾清羽小心翼翼站在陷阱边,这人应该是今早或凌晨掉进去的,毕竟若是昨日掉进去,恐怕早已冻的僵硬。
陷阱大而且深,阱口只破了一人大的洞,其他地方因为杂草树枝做支撑,雪还覆盖在上面。
顾清羽本想着救人一命也算不虚此行,但当她低头往陷阱里一看,很快改变了这个主意。
竟然是个西戎人!
是个西戎的少年,他是醒着的,已经开始冻的脸颊浮红了。看着比顾清羽大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兽皮做的外衣,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顾清羽把剑收回剑鞘,缓缓取下背的弓,取箭上弦,对准了那个西戎的少年。
那个少年惊惶的向她解释着求饶,眼睛睁的大大的,显得无辜又可怜。
少年清越的声音混着凛冽的风声吹进她的耳朵里。
箭有些游移不定,最终她一咬牙,利箭驰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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