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宣城知县便向州府递了本子,言宣城县刀弓手行伍不整、训练不足,不堪使用,为响应朝庭加强地方防务的指示,恳请宁国军派一名营将,以一至二月为期协助县城训练刀弓手。

    消息在午前便已传遍各营,便是驻地在其他县城的州兵营将,也得到了确切消息。两厢的正副都指挥使假装不知,便不掺和这事。各营指挥却是跳脚。营指挥是中级军官,俸禄并不足道,所得主要是两样,吃空饷和役使军士。各营编上有五百人,实有人员通常仅为三百左右,遇上级点兵则雇平民充数。役使军士所得则需看各指挥的能耐。

    其他所得,如克扣军士俸禄,也就是吃兵血,但怕闹兵变,也只能偶尔为之。还在轮班驻外县时,有时无端设卡收些过路费,但与地方县府冲突很大,也是只可为一时。

    营指挥谈不上有多少油水,但毕竟是个好差事。现在宣城县的提议,有可能把大家从现在的位置上挪出来——说是暂时借来县里训练,但以这些大官的尿性,哪有人敢信这种鬼话?!

    左厢营指挥使胡元在军营内便破口大骂,直言李氏皇族都一群废物。这胡元平日治军颇为严厉,三日一小操、十日一大操从不放松;但胜在一不克扣军饷,二不贪墨军士的使役钱,便深得大多数军士爱戴。

    听得胡元在帐内胡言乱语,便有亲近军士冲进前来,不让胡元乱说违禁之语。胡元也知大家是好意,但一口恶气难消,便对大家道,“国公大人既然想要有人去训练宣城县刀弓手,那我便去就是。你们休要再劝。”

    众人见劝不得。也是叹息不已。终各自散去。

    到得第三日,果然便是军都指挥使江国公下令,着左厢营指挥胡元暂借到宣城县充任县刀弓手总教习。

    众人虽觉是意料之中,但不免有愤懑之意。这日却听得江国公要和别驾大人一起去敬亭山,那胡元属下的三个队长和十来个刺头大兵,便琢磨着要给国公府的侍卫一点厉害瞧瞧。这几个人都是孤身一人的混不吝,一顿烧酒下去,便觉得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身好汉,便于午后乱哄哄地往敬亭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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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亭山上,三十余士子行上山来。尤以那薛修远,以70岁高龄,犹长衫飘飘,步履稳健,竟是半点不让其子搀扶。以其年龄大、资格老之故,薛修远与江国公并肩而行,唐浦泽则落后半步,三人指点敬亭山风光,端的是好生惬意。

    更有数十随从家仆,紧随其后,却是或挑或背一应物事,供各位士子在山上享用。

    到得山顶,便有随从取水烧水,先行斗茶。

    唐宋时尚未有制茶法,采茶后晒干烘干,喝时则以棉布包之碾碎为茶末,唐代是在开水里加茶末,是为煮茶;宋代是往茶末里倒开水,是为点茶。

    点茶时,随着沸水冲入茶盏,茶末便浮于水面,称之为咬盏,随后茶末渐次下沉,直至露出水面,称为云脚散。

    李丛益是第一次玩斗茶,也是颇有兴致。

    斗茶之后,便是斗诗。诸多年轻士子早知此次江国公会出席,早已为此准备多日。因此也无需准备时间,一时便纷纷献上诗词。

    要让李丛益自己来写,那自然不行。但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作为一名儿童时期就把唐诗宋词三百首背的滚瓜烂熟的新时代四有青年,一首诗词的好坏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如此又热闹了半个时辰,众人便选出以薛修远的二子薛英韶所作为最佳。不过,以李丛益观之,其实至少有四首其他士子的诗词要更好一些,李丛益也是暗暗记了下名字而已,毕竟大家都是场面人。今天这个场子,总要给薛修远面子。

    但是凡事总有意外。却听一名士子朗声道,“小子石俊弼,自杭州而来,游历敬亭山,蒙大家厚爱,得遇盛会。然则既要斗诗选秀,自当人人作诗,便请上首三位大人也各作一首,再来议一议哪首诗词夺魁可好?”

    李丛益不由地哑然。这个石俊弼所作,正是李丛益认为最佳的几首之一。不想这家伙是来蹭会的,而且是吴越人,估计是心有不忿。

    一些年轻士子未能意识到石俊弼最后一句话的潜藏意思,却是哄然叫好。

    而薛修远和唐浦泽却是面沉似水,如果三人所作,亦是庸作,则恐这位士子发难,大家面子上就难看了。薛修远更是后悔,早上那会儿装什么大尾巴儿狼,让这位不知来历的士子半途混了进来。更让薛修远无奈的是,薛英韶竟没多想,在一众士子鼓噪下,给三人拿来纸墨。

    不过唐浦泽转念一想,觉得有江国公坐镇,应是无妨。

    便去看李丛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便在纸上落笔如龙:

    宣城城北际,雄峙敬亭山。

    鸟度空濛外,云飞紫翠间。

    古祠临洞壑,幽磴入松关。

    李谢当年趣,悠悠不可攀。

    (作者为明代陈桭)

    李丛益写完,早有凑近一些的士子便大声朗读了出来。八句读罢,众士子便欢呼起来。

    李浦泽道:“有国公大人此诗,本次大会圆满矣。”

    薛修远也道:“想来山下的诗山牌坊又得增加一座了。”

    便那石俊弼亦觉佩服,便问旁人,上首所坐何人。待听得是江国公,不由地暗舒了一口气,亦不再节外生枝。

    之后,唐浦泽又安排给众人端人碧螺春,众人便又夸赞不休。

    虽有波澜,但总算是开了一个胜利的大会、成功的大会,众人便又兴高彩烈地下山回家。

    国公府侍卫正前头开路,便见山路上横七竖八躺了十来个担夫。今天带队的侍卫是队长杨飞,便远远地就吆喝着担夫让道。不想这些担夫却是充耳不闻。待走的近了,杨飞便也看出不对。

    这些人的担子都是空空如也,然后个个精壮的很,敬亭山里哪有这样的担夫?

    这几个正是胡元辖下的几个队长,带了些大兵来堵江国公。本来一共有十五人,结果走了一半,有两个人省过味来,却是找了个借口拉在了后面,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这十三个人往山路上一躺,便把山路堵个严实。三个队长中,汪宏大点子最多,想的就是等国公府侍卫上来驱赶,大家便一拥而上打个烂仗,把侍卫们揍一顿。

    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杨飞既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又岂会给他们机会。当下便呼喝着将十名侍卫整理队形,同时长刀出鞘,却是要直接制住这些刁民。

    汪宏大一看计不得售,只好纷纷起来收拾担子,一边嘴里骂骂咧咧,说什么没卵子的怂货,只会拿刀子吓唬人什么的。

    杨飞听了便想和这帮人打一架,便折回去找李丛益。李丛益听了,倒觉得有趣。便道:“老规矩,打赢加餐、打输加练。”便招呼众士子去看打架。

    汪宏大等人见国公府侍卫同意打架,便约到山下平地处。看到一群士子也围了过来,簇拥着一个人,想必便是江国公了。有几人便不由地一时忐忑。

    却是李丛益问到:“你们谁是领头的,这架打算怎么打?”

    汪宏大只是不惧,回到:“回大人,这打架嘛,分有械和无械、单打和群殴。”

    李丛益道:“有械恐会伤人,单打太费事,我看还是群殴吧。”

    江宏大道,“我们多3个人,便也只出十人。”

    杨飞却傲然道,“无妨,你们全上便是。”

    双方拉开架势,汪宏大等人便一哄而上。不过,国公府侍卫并不和他们打乱战,只见侍卫站成两排,待汪宏大等人冲上来,突然前排五人便是一记飞踹,登时便有三人被踢倒在地,那汪宏大也是厉害,一扭身硬是闪了开来,不料第二排往前一大步,又是一脚飞踹,这次汪宏大没能躲开,只觉胸前似被一大石击中,然后双眼发黑,接着脖子上又抬了一记狠狠的手刀,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一个照面,国公府卫队便放倒对方七人。众士子便哄然起来。这边几个兵痞却是进退两难。

    杨飞却是嗷嗷叫着,又着人不紧不忙地贴上去。这时国公府侍卫的战法又是不同,双方粘上以后,却是迅速将对方中一人或两人从战团中切割开来,然后二人或三人联手,只几下就把对方打趴下,只几下兔起鹘落,便只剩两三人大喊着“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认输。”

    汪宏大这时也缓过劲来,只听江国公边上一老头道:“我观国公府侍卫须臾间便能克敌制胜,所行应是军中战法吧?”

    李丛益道,“军士打架,若也如那市井之徒群殴,岂非贻笑大方?”

    见李丛益把目光瞥过来,汪宏大便觉面上臊得慌,几欲找条缝钻那地下去。却见一人骑马飞也似的赶来,远隔几十步便滚鞍下马,又连滚带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一时反应不及,却见这人跑到李丛益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只是叫:“国公大人恕罪!国公大人恕罪!”

    李丛益心下倒是明白大半,问道:“你是谁?”

    原来今日胡元得了调令,便收拾东西回家,也不着急去宣城县报到。但家里婆娘不高兴,多说了几句,夫妻又吵将起来。胡元不耐烦,便自去找了家小酒馆喝闷酒。

    正喝的有些醉熏熏,却有两人找将过来。却是那两个半路上跑掉的小兵,回来先去军营寻胡元,然后又去胡元家,再找了几家酒铺才找到胡元,耽搁了不少时间。

    胡元一听,吓出一身冷汗,酒便醒了大半。便又去军营里借了匹马,一溜烟地往敬亭山赶,老远就看到山脚下有人在斗殴,不由地大叫苦也。

    “本公的卫队正和一群乡间担夫比试拳脚,供诸士子一乐。关你何事?”李丛益假装不乐道,“去去去,不要扫本公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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