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丛益来到这个世界后,吃饭时总觉得舌头有苦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夺舍”的后遗症,后来就反应过来了,应是这时候的海盐没有提纯,因为粗盐带苦味,导致吃啥都泛苦。

    有了时间,有了场地,李丛益说干主干,拉了罗正文和周元英、周元青两兄弟,搞粗盐提纯。周元雄由于年纪小,还在上蒙学,因此周家三兄弟只被李丛益带出来俩。

    幸好李丛益是理工男,对粗盐提纯为精盐这事,还是有印象的,核心就是去除镁和钙这俩个味发苦的杂质,用纯碱(碳酸钠)溶液去钙、用火碱(氢氧化钠)溶液去镁。纯碱很早就有了,有现成的纯碱矿,又可食用,这个不难得。火碱是近代才有的东西,但也有古法制备,方法有两种,一是用草木灰溶液(氢加氧化钾)加纯碱,但这种费时费力;二是用熟石灰(氢氧化钙)加纯碱。李丛益当然选择后者。有了火碱和纯碱溶液,接下来就简单了。

    有理论指导,实验操作起来便不费劲。当细盐从锅底刮出,李丛益伸手捡起几粒,果然熟悉的盐味回来了。

    周元英和周元青也尝了一下,然后震惊的无以复加:原来盐可以这么好吃!便是罗正文也认为,这样处理后的精盐,比之解盐(山西解池出产的盐)还要纯正。

    周元青直给周元英使眼色,周元英确假装没看见。李丛益却是看到了,心想,年轻人就是猴急,以为我特意拉上你俩是闹着玩着的么。

    “这样做出来的精盐,成本太高,许家和周家倒是能做,就是不便于卖。这精盐,得把它当成奢侈品,把价格订的高高的,然后卖给那些大富大贵人家。”李丛益对周家两兄弟道。“这里面的道理不复杂,不过跟你们一时半会讲不清,所以你们知道这些用料和方法就可以了。这活得找几个人专门来做,但需要和他们签保密协议,最好是全家人都能受到严密保护。”在说到保护的时候,李丛益特意拖长的音调,看元青促狭的表情,想必大家都理解这个保护就是严密监视的意思。

    “然后在生产的时候,分出工序来,各工序严格分开,这样使掌握这个方法的人,只有那几个人就行了。”

    周元青听李丛益说周家卖不了这精盐,再一细想还真是如此,一颗燥动的心就冷静下来了。平常人家,连粗盐都吃不起,哪舍得买这样的精盐。正有些蔫呢,李丛益却点了他的名:“全部找官府买盐,成本太高,那是断然不行的。元青,想必你父亲能搞来便宜的私盐。对吧?”

    周元青错锷地看着李丛益,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是周元英回道,“国公爷明察秋毫。这私盐渠道是许家商铺的线,不过我周家确实也有参与。这精盐生产,可以交给周家。”

    倒是罗正文在边上啊了一声,看李丛益毫无表示的样子,又讪讪地笑笑。

    李丛益继续道,“元青,这精盐的提纯流程,你今晚再做几遍,然后用纸笔记录下来。明日带些精盐,便回门坑找你父亲。告诉他,此事务必要严格保密。事成之后,本公可以和周家五五分润。”

    “正文,你近日去找侯知县,就说本公想在城外置办一座庄园,不要好田,就要有山有水的那种。离城亦不能太远。这事要办的快。”

    “元英,你帮本公招募一些流民,最好是有家室的,老实本分的。等正文搞定庄园,就把他们迁到庄园去,先随便找点什么事做。”

    三人有点不明白李丛益怎么突然说要买庄园雇流民的事,李丛益补充道:“本公要卖精盐,也得做做样子,假装有个地儿生产这东西吧。”

    ————

    这日一大早,宣州府长史唐浦泽便乘着马车来到江国公的别院。

    唐代与刺史府设有别驾、长史等高级佐官,南唐虽秉承唐制,但与宋朝一样,五代后州府刺史(或为知府事)一般只有录事参军事以为副官,再以一通判作为监督官。

    宣州刺史府又有不同。江国公以从一品官阶任刺史,因此又任了从四品的唐浦泽为宣州府长史。长史为唐制,到南唐时已几不可见;从四品官员已可向皇帝直接上书。但唐浦泽吃饱了撑的没事来监督江国公?不过是朝中大臣派个闲人,来防止江国公干出太过天怒人怨的事情即可。

    唐浦泽和李从镒来了宣州后,李从镒几乎不理政事,而唐浦泽也以贬谪官自居,也是日常与宣州府名流士子饮宴作乐,将一应州府事俱委于高景同。

    不过,刚开开心心地过完正月,江国公打猎回来,却不知怎的开始关心政事起来。不光如此,李丛益还爱在上面圈阅和批示。这个圈阅还是高景同向江国公“不耻上问”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刺史签批,而无长史留痕,这显然与制(监督制衡)不合;如此,唐浦泽要么补签,要么就得在李丛益批阅前先处理。而补签这事,明显不靠谱,还容易被刺史带沟里去——比如前几日江国公就下文停了张洎家亲戚的石灰窑。虽然当初来宣州,就有和张洎不太对付的原因,但这么赤裸裸的拉仇恨,智者不为啊。

    唐浦泽下了马车,早有国公府的门房迎将上来,不多时便见侍卫队的头领谷大壮快步而来。以前都是罗正武前来迎接,毕竟罗正武也算是半个国公府管家,唐浦泽心下好奇,又不便询问,不由地左右张望,进到第二进院子后,发现异常在哪儿了。

    只见一列三个侍卫,挺胸抬头,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院子外围的走廊,消失在通往第三进院子的过道口。再看正堂门口,也标枪似的挺着两个侍卫,目不斜视。倒是给人一种肃穆感。

    唐浦泽不清楚具体是种什么感觉,但如果是知兵的,估计就会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支军队的纪律性带给人的压迫力。

    不过唐浦泽从未关注过这方面,也不晓得厉害,只是觉得奇怪。

    走到门口,李丛益已经降阶相迎,“唐大人来的好巧,本公今日刚得到一点好东西,正缺个懂行的人分享。”

    待宾主坐定,便有侍卫端上茶来。杯盖斜置,有热气袅袅,茶香味扑鼻而来。唐浦泽急忙移走杯盖,只见里头却不是茶沫,而是整根的茶叶。原来李丛益喝不惯这个时代的煮茶沫,便把绿茶炮制之法,和许和光说了,让许和光先试制了一批。但这个时节树上也只有老茶叶,许和光尽量摘了些嫩点儿的,但茶叶还是老。不过总算是炮制成功了。便着人送来,请李丛益品鉴。

    茶叶似乎经揉捻过,在沸水一泡,逐渐散开,而茶香气也随之散溢开来,沁人心脾。

    唐浦泽端起茶盏,轻吸一口,感受茶叶特有的苦味在喉咙里逐渐变成淡淡的甘甜,“好茶!”

    李丛益一笑,“此茶我称之为绿茶。你看茶叶炮制后,仍保持其绿色,而沸水泡开后,初时茶水亦呈绿色。”

    唐浦泽略皱下眉头,“此茶的苦涩味稍重,不过,莫非是制茶时节不宜的原因?”看李丛益点头认同,唐浦泽当即道:“若绿茶只需沸水泡之即可,又保有如此香气,日后定能大行于世。”

    这老头的眼光还不差。李丛益心道,又继续显摆,便将绿茶的雨前茶(谷雨前)和明前茶(清明前)的区别讲了一通。

    唐浦泽赞道:“想不到国公大人与茶道,亦有如此造诣。”随即话风一转,“属下此来,却是不虚此行,或有一箭双雕之效。”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唐浦泽自然不能跟刺史说,要不咱别上班了,一起摆烂吧。因此唐浦泽的办法,就是带江国公游山玩水,让江国公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向往,比如醉心于打猎什么的,多好。

    唐浦泽此来,主要是邀请江国公参加二月十六、城内大儒薛修远组织的敬亭山踏青诗词大会。

    “国公大人若还有绿茶存货,则可以于大会上供众士子品尝,则绿茶定能一炮而响。”唐浦泽又问道,“不知此茶有何雅致称谓?”

    李丛益正要开口,随即省悟,“本公倒有想法,尚不成熟。不知唐大人有以教我?”

    唐浦泽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刚才或有所得,便说于国公听听。此茶既为绿茶,名字中当有与绿字相宜之词;我观此茶似经搓揉,茶形便如田螺一般。这茶于春天所出、所采、所制,喝其茶而苦尽甘来,如沐春风。故,我意以碧螺春三字名之为佳。国公大人以为如何?”

    李丛益一怔,随即鼓掌赞道:“好名字!唐大人真大才!碧螺春之名,于其茶名实相符。此茶流行于世,唐大人当记一大功。”

    两人又愉快地聊了一会儿,唐浦泽便欲告辞。

    “唐大人这就要走?”李丛益假装很诧异地问道。李丛益以为唐浦泽此来,是为了昨天张洎亲戚的事呢。

    唐浦泽倒是听明白了,哂然一笑,“不过是得罪些许宵小,办了就办了。国公大人敢为,属下又何不敢为?”

    李丛益竖一下大拇指,“倒是本公孟浪了。给唐大人陪个不是。”

    便拉着唐浦泽吃午饭。其实离午饭尚早,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昨晚周元青等人反复试验提纯精盐流程,所留不少,今日正好用上。

    不仅仅有精盐,李从益这几日每餐指导后厨,一是在调味料上下功夫,现在还在研究五香粉的最佳配比;二是在菜谱上下功夫,比如烤鸭,李丛益只知大概,具体烹饪细节却是要后厨反复试验才行。

    两道凉菜:糖醋花生和卤猪蹄;四道热菜,半只盐焗鸡、五花肉烧豆腐、韭菜煎鸡蛋,主菜是半只烤鸭,加一份排骨冬瓜汤。只把唐浦泽吃的舌头都要吞下肚子里去了。

    “国公大人,您后厨的水平,这怕是御厨也比不上!”唐浦泽吃撑了,摸着肚皮,喝着碧螺春,智商逐渐占领高地,遂试探着问,“不如国公大人也开一家酒楼,必冠盖宣城。”

    “宣城有啥意思。要干酒楼,那就得去金陵。”李丛益悠悠地道。

    “国公大人高见。”唐浦泽一拍脑门,这宣城有多大市场,富商豪族也就那几家,就像国公要售卖绿茶,在宣城能卖出多少?还是得在金陵干才有意思啊。唐浦泽心下一动,莫非江国公想回金陵?再看李丛益笑盈盈地瞅着自己,突然福灵心至:刺史不得召不得擅离州境,江国公想根据在宣州这半年捣腾出的这些玩意去金陵从商赚钱,正缺一个既了解金陵又与宣州有关系、又有一定地位的心腹暗中主持,而自己无疑就是这个最佳人选。更深一层,便是江国公未来回了金陵,也可以操作一番,由自己来保留对宣州的影响力。

    朝中水深,自己没有强力后台,被扔在这么个地方,再回金陵只怕更是闲职。往后若是跟着江国公一起发财,致力于做个富家翁,倒也是一条出奇不意的好路子。

    权衡片刻,唐浦泽便觉得此事做得,当下离席行大礼而拜:“国公大人在金陵布局,必得有人暗中主持方可;属下不才,愿替国公大人分忧。”

    李丛益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本意是想与唐浦泽合作,但没想唐浦泽理解的是投靠。再一细想,便明白还是自己以现代人的思维在思考,所以有偏差;站在唐浦泽角度,只要他给江国公做事了,那在其他政治对手眼里,他就是江国公的人,其实并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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