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界桥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薄薄小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暮色将倾未倾，像是一幅晕染开来的黑白水墨。
一行人坐在全自动挖掘机上，晃眼间越过万重千山。
车上的每个人都垂头丧气，表情严肃凝重，不见来时的新奇雀跃。
随着挖掘机缓缓落地，他们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界桥村门口，姜兮透过带着雾气的车前玻璃，望见远处烟雨朦胧出，有一团白色人影。
众人下车向着村口方向走去，牧渊长袖一挥，偌大的黄色钢铁巨兽霎时间变得手掌般大小，他将其放于乾坤袋中，紧随众人其后。
奚子明坐在木质轮椅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易碎的白色瓷瓶，他的脸上还是依旧憔悴苍白。他不停的伸长脖子张望着，像是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湫桐手上拽着一根长长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连着一只鸟，鸟儿扑腾着翅膀一个劲儿的往前冲，湫桐走得慢跟不上它的速度，绳索牵动，被鸟儿带得一趔趄。
“双罗，慢一点。”湫桐气急，冲着鸟儿喊道。
鸟儿闻言，立马减缓了扑腾翅膀的频率，乖乖飞回湫桐头顶：“好的主人。”
玉焱走在湫桐旁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自觉地嗤笑出声。在他的眼里这个女孩就像是九重天上的太阳，永远是那么的热烈与果敢，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姜姑娘，大祭司呢？”
奚子明愁眉蹙额，眼神中止不住的失望，他双手用力拨动车轮，向着姜兮的方向滑去：“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四周还下着小雨，奚子明没有打伞，肉眼可见他的白色外衫已经全部被雨水打湿。
睫毛倏动，一两颗水珠聚集汇拢，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姜兮施法，在他头顶凝成隔绝法层，帮他挡住雨水。
“他原被木锥贯穿双脚固定在冲天柱上，被救下来后，”
姜兮对上他渴望寻求答案的眼神，摇摇头，惋惜说道：“心脉尽毁”
后面的不用说，奚子明也自然明白了。
他眼中的光亮蓦然消散，像是一直泄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座椅上，口中喃喃不休。
“不可能，不可能”
奚子明眼神空洞双唇颤颤：“他可是大祭司，他怎么会死呢？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两行温热的泪珠滚落，他双手捏成拳头，不停在膝盖上敲打，声音几近疯魔。
“护魂蛊呢？”
他倏地抬眸，拉住姜兮衣袖：“护魂蛊在哪儿？”
“把你的手，拿开。”牧渊一直站在姜兮身后，见状狭长凤眸闪过一丝杀意，冰冷语调像是尖刀。
奚子明闻言，立即把手收了回来，他知道是自己失了礼，抱拳给姜兮赔了个不是。
“护魂蛊在这儿。”
姜兮从乾坤袋中摸锁灵囊，小小的袋子向外泛着红色光晕：“大祭司生前最后一件事，是让我们尽快将护魂蛊带回玉阳剑派。”
奚子明眼中还存着泪珠，他顺着姜兮的手，目光落在锁灵囊上。
红光似火，从姜兮手中燃起，一直蔓延到白衣男子漆黑的眼眸之中。
“现在夜色已晚，又下着小雨。”
奚子明慌神，随后抬头望向天空，抱拳说道：“各位仙长要不现在村中歇息一夜再走？”
雨夜凌空飞行多有不便，开挖掘机又十分危险，所以一行人也便答应下来。
同样躬身推掌，回以奚子明一礼：“多谢。”
雨夜、孤枕、难眠。
水滴打在屋檐之上，狂风从窗前挂过，发出呜咽声响。
村中人去楼空，凄清安静不少。他们在奚子明的安排下分别住进了不同的小院。
姜兮睡不着，索性起身点燃房中的蜡烛，昏黄烛光顿时将屋内填满。
她坐在桌案前，拿出锁灵囊，把护魂蛊从囊中倒出，白色的小小一团，周身却泛着红光。
都说护魂蛊是上古神物，竟没想到是这样白花花晶莹剔透的一团。
姜兮左手枕着下巴，右手手指试探伸出，轻轻戳了戳眼前白白胖胖的小虫子。
护魂蛊好像感受到了异常，本能的想要躲避，却没想到身体一扭，直接将白白的肚皮露了出来。
姜兮没忍住，又伸出手指向前戳了戳，白花花的肚皮软软糯糯，触感极好。
白胖胖的小虫子收到了挑衅，霎时间周生泛起了红光，龇牙咧嘴翻过身来，张着嘴巴撞在了姜兮的指尖上。
这傻样和某人真像。
一阵酥痒从指尖传来。姜兮觉得有趣，继续孜孜不倦地伸手戳着眼前气急败坏，泛着红光的白虫子。
烛光晃动，随即传来一阵敲门声。
“姜姑娘是我。”
是奚子明的声音，姜兮立马将护魂蛊从手心中放下来，起身开门。
门外下着雨，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凉风乘虚而入，直直灌入屋内。
奚子明坐在轮椅上，手里打着伞，腿上放着一个食盒，他笑意盈盈，目光落在食盒上，又转而看向姜兮：“见姑娘久未入眠，特地来给姑娘送些吃食。”
外面风雨交加，奚子明又身体单薄，姜兮不敢耽搁，连忙将他从门口迎进来。
“今夜寒凉，这食盒中是姜汤和一些吃食。”
姜兮将他推到屋内的茶桌旁，他眉语目笑，捧着食盒给姜兮解释道：“今夜天气寒冷，愿姜汤可为姑娘驱走寒意。”
姜兮迫不及待打开食盒，一股热腾腾的白气刹然从盒子中冒出，姜汤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待白烟散去之后，姜兮还看见食盒里装有几块各式各样的小点心，造型可爱别致，味道清香甘甜。
“没想到奚公子还会做点心。”
姜兮惊诧不已，从食盒中拿起一块点心就塞进了嘴里：“嗯，好吃！”
别说她还真挺饿的，虽然神仙可以辟谷不用吃饭，但是姜兮穿越过来这么多年，还是克服不了看见美食就走不动路的习惯。
“姜姑娘不着急，这些都是你的。”
奚子明看着姜兮狼吞虎咽的样子，甚至以为他们玉阳剑派快要穷的揭不开锅，十几年没给小姑娘吃过饱饭。
姜兮：何止十几年，是几千年没吃过饱饭了啊！
当神仙固有千般万般好，但是唯有一点姜兮忍受不了，那就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她这几万年来吃的东西都是冷冰冰的。
“公子还没有说，你为何会做这些点心呢？”
姜兮的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她端起旁边的姜汤猛地灌下，热腾腾的姜汤卷着点心直直到达胃里，一股浓烈的暖意蔓延至心头。
奚子明颔首一笑，缓缓道来：“其实也是我不经意间学会的。”
“自我这两条腿慢慢废掉，我的活动范围也就开始慢慢缩小，巫医给我阿娘说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低眸用手锤了锤自己的两条腿，长吸一口气，猛然抬起头来：“我想反正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够我活了，还不如在这段时间里吃好喝好。”
“所以，奚公子就自己尝试着给自己做点心。”姜兮接话。
“正是。”
奚子明冁然一笑，脸上郁郁之气消退不少：“随着手艺越来越有进步，村里的一些弟弟妹妹也经常到我家门前，找我讨要点心。”
“也包括蓝若兄妹俩吗？”姜兮出口询问。
空气凝滞住了，半晌，奚子明才悠悠开口：“蓝若的魂魄还能在世上停留几天？”
“两天。”姜兮回答完之后也陷入了沉默，冰冷的空气中徒留一片死寂。
虽然姜兮也十分舍不得那个乖巧的小女孩，但是没有办法，事实就是事实。
夜风夹着冷雨，在不经意间撞开一侧的窗户，打湿了桌案上的几张纸页。白色的小虫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意，蜷缩成一团，在黑暗中发着微微红光。
“姜姑娘，你说一个人真个可以一辈子都不犯错吗？”在一阵沉默中，奚子明蓦然开口。
姜兮：“是人，总会犯错的。”
“那是不是说明，人死之后都会下地狱？”
奚子明的语气淡淡，挑眉望向她：“这样说来是不是在人世间获得越久，就可以晚一点收到惩罚。”
姜兮安静听着，夜风卷着她的发丝飘过，吃饱喝足一时间竟然袭来一阵困意。
她思考良久，沉思说道：“世间因果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心生歹念作恶多端的人即使活的再久，他也将永远被心中执念所禁锢、折磨。
在世界上多活一天，执念就多折磨他一天。直到执念变为怨念，人虽然苟延残喘地在世界上活着，但心却早已被怨念拉入地狱。”
姜兮脑袋沉沉，眼前景象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若那人能够即使悬崖勒马，说不定死后到了地府，可以一些身上的罪孽”
说罢，姜兮的脑袋重重耷拉在了茶桌上，失去了意识。
“可以减轻身上的罪孽？”
白衣男子眼神空洞无物，淡然处之，眼睁睁看着姜兮在眼前倒下，嘴里重复呢喃着她方才说的话。
半晌。
他将手轻轻搭在轮椅把手上，双脚落地，缓缓站起。转身走过去，将刚刚被风吹开的窗户拉过来重新关上。
最后他的视线顺着红光，落到桌案上那一团白花花的小虫子身上。
他伸出收去，将护魂蛊从桌案上拾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中端详。
压抑在心中的激动、兴奋和期待一时间全部绽放在奚子明苍白的脸上，在跳跃烛光的映照下，渐渐变得扭曲狰狞。
“罪孽又怎样？下地狱又怎样？”
他望了望趴在桌上的蓝衣少女，喉间带着止不住的笑音：“我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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