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不明,眼前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豆大的雨滴落在脚边泥坑中,溅起污浊泥水。
识海中涌来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姜兮深吸一口气,在一阵刺眼白光中闭上眼睛。
带强光渐渐散去,她试探着睁开双眼,手心随即传来一阵凉意。
她匍匐在泥坑中,眼睛里蒙着一层厚厚水雾,当她低头,却看见一双稚嫩软糯的小手。
身上穿着八九岁女孩的浅绿色衣裙,以及她脖子上的那一把银质长命锁。
那是蓝若的长命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由于她方才在源源不断地给蓝若输送灵力,灵流连接着两人,此时此刻,她成功进入到了蓝若的记忆中,用她的身体窥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蓝若在不停颤抖。
可能是由于下雨天冷的原因,也有可能是从高地滚落下来的头颅。
殷红的血液混着泥水顺势蜿蜒流淌,聚集在每一处低洼里。
“长”老!
一双手立马将她的嘴紧紧捂住,一旁不大的黑色身影向她这边倾斜过来,将她牢牢挡住的同时,又把她抬起来的头重新按回了草丛中。
“阿若乖。”
玄衣男孩双手冰凉,嘴唇在不停颤抖:“不要发出声音,这样坏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她抬头望向身边的男孩,点点头,眼神里尽是恐慌与无助。
那是一位和蓝若相差不大的男孩,仔细看上去眉眼之处十分相似。他将蓝若紧紧护在怀中。
由于姜兮和蓝若共用一个身体,所以姜兮也能明显感受得到男孩也在颤抖着,其心中恐惧不亚于蓝若,但他还是在竭力安抚着她。
这应该就是蓝若的哥哥吧。
雨势不停,冰凉的雨水一下一下砸在身上,滚烫的热泪顺着男孩的脸颊滑落下来,打在蓝若冻僵的手上。
是热的。
原来,哥哥也会哭吗?
“阿若不怕。”
男孩轻轻拍打着蓝若的背,笑容温暖:“哥哥永远会保护阿若的。”
倏忽间,画面一转。
雨势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们匍匐的片洼地中早已被腥臭的血液填满,手指被长时间浸泡在雨水中,已经开始慢慢发白肿胀。
姜兮能感觉得到,蓝若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她和哥哥安静地趴在这篇草丛中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再坚持多久。
现在,整个村子,只有“滴答,滴答”的雨滴声。
因为,整个村子,只剩下她和哥哥。
草丛之外,尸骸遍野,尸体面目惊恐狰狞。
那些人中,有平日一起分享糖果的伙伴,他们会一起在长老的训诫课上捣乱,气得长老拄着拐杖满院子追着他们跑。
还有奚家大婶,由于他两人从小没有父母,奚家大婶总是会在节日里给他们做衣裳。蓝若每件衣裳的领口上,奚家大婶都会帮她绣上最爱的雏菊。
还有阿婆,阿婆总是会做上一桌丰盛菜肴,倚在门口,张望着疯玩回来的兄妹两。这时,阿婆总是会不轻不痒地往他们身上各呼一巴掌,凶神恶煞地说:“下次要是再这么晚回家就没有饭吃!”
还有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手上沾满鲜血的是一群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他们带着黑色衣帽,根本看不清到底长得是什么样。
姜兮只能借蓝若的身体,用神识隐隐约约看见萦绕在每个他们脸上的黑色魔气。
“啪嗒——”身边的男孩脸色苍白,由于长时间护着蓝若,体力早已消噬殆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
糟糕!
被发现了。
黑衣人感官灵敏非常,像是被专门训练过的恶犬,闻见这边有声音,脑袋倏地转过来。森冷空洞的眼神穿过层层草丛,搜寻到藏匿在草丛里的两个活口。
草丛外,黑衣人踩着满地的血污,一点又一点逼近。
草丛里,心脏沉重地敲打着任炙热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姜兮潜意识中想要运转身上灵力,但是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因为她现在是在蓝若的身体里。
就算她能运转灵力,又能改变什么呢?这里是回忆,南疆巫族界桥村惨遭灭门也已是不争的事实。
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濒死的无力感,她明知道结局,但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只能看着身边那个在雨中一直护着她的男孩,被一道锋利魔气削铁如泥般,划开纤细脖颈。
红色滚烫的鲜血近距离喷涌在脸上,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这是蓝若趴在水坑里那么久,第一次感受到滚烫的温暖,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颈上的血管被一刀切开,腥咸液体如山洪一般严严实实填满整个咽喉,身体逐渐失去知觉,变得僵硬麻木,最后变得冰冷。
姜兮蓦然睁开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被蓝若从记忆中甩了出来,然而那种窒息的感觉至今还挥之不去。
蓝若伸着藕节一般的小手,想要过来拍拍她,但是显而易见,又摸了个空。
她望着身边那团幽幽魂火,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明明她才是那场劫难的始作俑者,是她创造出这样的故事情节,是她创造出来的这样一个世界。
她每敲动的一个键盘字母,都直接或间接决定了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的命运。
“南疆巫族灭门案”,简简单单七个字,就需要用上百条人命来填。
而蓝若,作为这场灾难的受害者,却反而在这里安慰她。
多么讽刺啊。
“别想这么多。”
身后传来牧渊的声音:“不是你的错。”
他本来想搭在姜兮肩头的手,思量半晌,还是从空中收了回来。
姜兮摸一把眼泪:“我又没说是我的错。”
她从乾坤袋中翻出一面铜镜,右手拈诀画符,嘴里嘟囔着什么,随后将临空写出的字符推进铜镜中,镜面荡起波纹。
“此地不宜久留,”
她重新转过来的一瞬间,眼神里少了一份犹豫,多了一份坚决:“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现在还不是自责伤心的时候,需得抓紧时间找到巫族大祭司,否则,巫族仅剩的最后一人恐也将危在旦夕。
而她刚刚用铜镜,就是在试图联系玉焱湫桐,希望几人能够重新整队集合。
“就和魔君再次拜别,”
姜兮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乾坤袋中又是一顿翻找:“救命之恩,小神没齿难忘,下次定登门道谢。”
咦?她在祈神台上收割了那么多贺礼,怎么就每一件东西适合做蓝若载体?
“这个先给你。”牧渊手中凝起红色法光,待法光褪去,在掌心中形成了一个搪瓷娃娃。
此物长得甚是生动乖巧,白胖胖,红扑扑,谁见了不叫一声可爱?
关键是,这个搪瓷娃娃正好可以用作蓝若魂火的载体。
姜兮呆愣一霎,随即接过牧渊手中的搪瓷娃娃:“哦,谢谢。”
难道牧渊有收藏女生小玩具的癖好?
这就是传说中的肌肉男玩芭比,拥有着一颗粉红少女心?
“本尊近日闲来无事。”
他注意到了姜兮探好奇探寻的目光,轻咳两声:“就随你们到处逛逛,神女不会介意吧?”
到处逛逛也不是不行……
什么?到处逛逛?和我们?
姜兮立马开口阻止:“这怎么合适?”
“这怎么不合适呀?”
绿色魂火幽幽飘来,蓝若偏着头望着姜兮,一脸欣喜连连拍掌:“哥哥姐姐郎才女貌,就是要在一起的呀!”
啊?我呸!
悬崖洞穴之中,玉焱和湫桐两人休息半晌,身上的灵力也在慢慢恢复,想要离开悬崖是不成问题了。
但可能是刚刚进洞穴的时候,两人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所以没太注意洞穴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现在灵力恢复,识海也不似方才浑浊,湫桐竟然无意间探得洞穴深处有一道十分奇怪的封印。
封印法阵古老繁复,紧紧封锁着里面的东西,散发着一股高深莫测的力量。
这可是在人间,不应该会有这种等级的封印法阵啊。
玉焱湫桐商量一番,决定上前探察。
洞穴漆黑一片,四面八方不见天光。
只有两人手上的燃起的火焰作为光亮指引,眼前的路越走越窄,空气自然也越来越稀薄。
洞穴墙壁湿润,地上陈铺着纷乱杂草。一种令人不适的窒息感卷土重来。
行至深处,在昏暗火光的照耀下,在视野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一道神秘的法阵,法阵所透露出来的幽森寒意,凄弥沉寂的氛围弥漫在整个空间之中。
“殿下别怕,”
玉焱硬生生的被湫桐拉到了身后:“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湫桐万死莫辞!”
“诶——”
湫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玉焱想要伸手去拉,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青衣女子上前一步,双手化作飞蝶状,绿色灵力在手中凝聚成型,逐渐越来越大,她随即旋身一转,将手中灵力,直直推向封印法阵。
那法阵好像不敌强力,和绿色灵力对抗一二,豁然消弭无踪,待尘埃落地,一眼便可探得里面情况。
湫桐玉焱双双傻眼:我(她)怎么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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