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赶来的卫军络绎不绝地聚集在洛阳南郊,扎起了大营。
借着大军云集,军中终于宣布了对那场兵变的处理,刘礼是新升的总兵官,不为欠饷负责。
刘总兵银子没白借,召集士卒和各级军官,痛哭流涕一番,自责自己这总兵没干好,对不起众军兄弟,当即补发了半月军饷,花费了三千两不到,哄得下面士卒觉得这位刘军门虽然行事面团团的,没有前任马总兵霸道,但人好啊。
老好人刘军门安抚了手底下的人,又赶紧又拿了六千银子给兼职兵备道的按察使薛老大人家里送,再由薛大人给京里方方面面的兵部官分肥,总算把这闹饷的事暂时缝补住了。
经过鹞兵一闹,文武官员开始煞有其事对待欠饷案,十几名大营中负责军饷的营官被革职抄家,几名军中的游击,都司,都被扒掉了官皮。
布政司和按察使薛大人手下的巡守官员下到军营里真的砍了些小硕鼠,杀的人头滚滚,居然硬是从他们的家宅内抄出了价值三万余两的金银,大量田产若干。
如此多的斩获,就连主持其事的赵天泽,具体执行的按察使薛景宗,以王爵督导河南军务的伊王,都预想不到。官小但捞得真多。
伊王拍案大怒,这些人是军中硕鼠,罪不可赦。
他自己经营王府麾下的产业想搞的兵精粮足都废了死劲,这下边的小贪官加起来比他堂堂藩王千岁还能折腾。
总之经过这遭,鹞兵的军饷有老孟这个暂代的千户管了。军中贪污的营官脑袋也给砍了,刘总兵都被逼得哭了谢罪!
一场窝案,祸不及参将以上,地方上也不动那些世袭的千户百户,一时皆大欢喜,人人称快。
刘总兵心里却并不轻松,代表伊王的威远侯高昌泰在众将面前监斩杀人时,阴狠的表情犹在眼前。被杀的都是都是靠向刘礼的营官,钱还没收多少呢,人都没了。
这位新任总兵脊梁像被打断了,军中一些用人事务,竟然被王府那边派来的军官接手和渗透,刘礼也不管了,他现在一心想在任期内把钱多捞回来。
朱瞻隆要校阅大军,举行大比的消息已经在洛阳传开,以李知府为首的一批忠于朝廷的官吏为此非常不安,知府大人带头上书给伊王,力请将军队解散。
知府大人认为洛阳久无战事,调动大军实属劳民伤财,光是军队所耗费的粮食,就让洛阳仓廪难以承受。让王爷三思而行。
伊王根本毫不理会,李崇义一个四品知府,讲出的话对身为皇叔的朱瞻隆来说还不如蚊子哼哼。
不过李大人所言的军粮的问题确实让朱瞻隆头痛,虽然有点库存军粮,可都是战时所需,一粒米都动不得。
伊王只好紧急下令各府县征集粮食入洛阳仓。一时驿马传动于途,河南境的官府皆被调动起来,组织向洛阳运粮。
李知府见谏议无效,当即就写了一份“言伊王擅自调兵事”的密折,派人火速呈送到京城。他身为洛阳知府,有告变的职责。
知府大人十分忧心洛阳现在的局势,把孟义山请了来劝诫一番,让他上体皇恩,不要跟着伊王走向不归路。
李知府的一番好意,只能是付诸东流。收纳了一千鹞兵,手下有巡检司五百精壮,又掌握了不少江湖亡命之徒的孟义山早已今非昔比,一心想着建功立业!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鹞兵们已经全部归队,进驻洛阳到大营。开始了连续十日的苦训。
姚将军安顿好了母亲,归来后同张广元一起披甲操戈,按照严文方设定好的计划排演阵法,操练士卒。
刘礼指派的军队都是严格按照大明操典训练出来的士兵,对练起来完全能招架住鹞兵们的猛攻。还有余力发起反击,冲入鹞兵们把守的阵中夺旗。表现十分出色。
刘总兵除了履行与孟义山商定的条件外,也想证明自己任下的军队,并不比马总兵带出的精锐差,所以才派出精兵来。
对手的强悍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鹞兵们很不服气,全都憋足了劲,对练时候杀气十足,第一天五场比拼下来,一共夺取对方军旗四次,屡占上风。但是高强度的练兵让也让士卒们疲惫不堪。
训练一完,不少人累得倒在了校场上,连爬起来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到了第二天,又是五场苦战,无休止的战斗不断延续,开始还有人叫苦,后来孟大人许诺,大比之后放假十日,每人赏银二两,前提是必须取胜。
士气立刻高涨起来。
这种待遇也就老孟统领下的鹞兵才有,朝廷可给不起。因为人少,他才能这样许诺,要是人数翻上几倍,以老孟的财力都要叫苦。
士兵们又得知如果战败,一千弃卒的下场绝对堪忧。
厚赏与危机之下,一千鹞兵空前踊跃的投入训练,从没有过这般卖力的时候,让姚将军不禁苦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下一句就是满饷不可敌。
老孟厚待士兵,得到的回报就是军心可用,统领的地位,渐渐被鹞兵们所承认。
练兵有姚文仲在操持,又有严骥在旁出谋划策,孟义山反倒有些无事一身轻了,闲得发慌之下,便跑去花月楼寻欢做乐,整日里喝酒听曲,好不快活。
他在尽情享乐,吴昶那边就刻苦多了,吴将军练兵以身作则,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吃住在一起,生活非常简朴,很得士兵们的爱戴。
吴昶也在注意着对手的动向,一听说孟义山流连烟花巷,他心里十分失望,以为孟义山已经放弃取胜,开始醉生梦死。
身处王府的朱瞻隆也听到了这种传言,王爷当下命人急招孟义山来训话。
孟义山站在王爷面前。还不知道伊王为什么找他。
伊王痛责他道:“眼看军中大比,你这鹞兵统领怎么当的?天天逛窑子喝花酒!”
孟义山低着头,没敢辩解。心说老子这叫胸有成竹。
伊王拿眼瞪着他,怒叱道:“吴昶在和士兵们一起吃苦!你还有心思去招妓?”
“王爷放心,练兵的事老孟都安排好了,定能取胜!”
朱瞻隆也不想过分苛责,以免这家伙夺旗时候真的敷衍了事。只好语气严厉的说道:“我不管你怎样荒唐,这次大比如果输了,可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老孟连声称是,直说不会辜负王爷的期望,伊王语气缓和了些,对孟义山问道:“输粮取引搞得怎么样了?可有困难?”
王爷最关心的是这个。没有粮,士兵没法打仗。
老孟心头一紧,急忙回道:“已收粮五十万担,全部运往军中了,只是现在关洛缺粮,米价越来越高。商人已经不愿意换盐了,都准备囤积牟利。”
老孟紧着向伊王诉苦:“秋天谷物欠收,本来就缺粮。今冬连场大雪,道路不通,粮价涨上天了!收粮越来越不容易。”
朱瞻隆心里有些忧急,却不得不嘉勉老孟,强笑道:“你们做的很不错,已经超出本王的预期了”又补充道:“但还要尽快联络外地其他大粮商,多弄一些粮食,这是军队的命脉。”
战备的粮食充足,才能支撑作战。钱粮不足搞得王爷焦头烂额,孟义山能为他筹粮,在王爷看来,他就是最有用的人才。
所以在一些事上,王爷才对这家伙百般容忍。
接下来王爷又勉励了孟义山几句。告诫他不可再荒废公务,留恋烟花之地。便让他下去了。
刚从王府出来,孟义山便把官轿又改向了花月楼。准备去叫几个粉头来压压惊,胡天胡地一番。
练兵已经进行三天了,孟大人十分信任严骥和姚文仲的能力。任由他们指挥,鹞兵们对练的成绩也一天好似一天,取胜有了更多把握。
诸事顺遂的老孟索性表现得更加荒淫。天天去嫖院的孟大人,如果赢了兢兢业业的吴将军,那乐子可就大了。他就是要的这个效果。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孟义山从花月楼中步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
又是一夜未归,老孟步履轻快的向着早已等待在街心的官轿走去,自从升官之后他越来越喜欢做八人抬的轿子,前呼后拥,觉得比骑马有气势,享受的就是违制。
“孟大人!”身后有人忽然喊道。声音饱含中气,一听就是修为不浅的高手所发。
老孟诧异的转身一看,说话的是不远处一辆马车上的人。
赶车的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竟是许久不见的邙山双鬼中的子鬼。
“子鬼在这,莫非阿丑姑娘就在车内?”老孟欣喜的说道:“哈哈,子鬼兄弟,许久不见了,我那阿丑妹子没来么?”
“师妹就在车中,孟大人不妨过来一叙。”
老孟心里非常渴望能再见佳人,急忙快步赶到了马车前。
车帘轻轻一挑,露出了阿丑姑娘那张清丽可人的俏脸,眼神幽怨的注视着孟义山。
老孟心情激荡的说道:“阿丑妹子,许久未见了!可想死我了。”
阿丑俏面一寒,并没搭话,紧抿的嘴唇加上不住起伏的胸口,都表示佳人正在生气。
老孟再迟钝也发觉到不对,刚从花月楼里迈出来,肯定是被阿丑看到了,这下可麻烦了。
干咳了一声,老孟有些羞惭的说道:“那个,阿丑!我去花月楼,是去应酬听曲去了。”
“先上车,有事和你说。”美人又对老孟说道。
孟义山将护在轿边的几名护卫遣走,让轿夫抬着空轿先回府。自己上了双鬼的马车。
车内暗香浮动,孟义山贪恋的看着阿丑,佳人清丽如昔,身著青色碎花短袄,长裙曳地,发髻上插着一朵晶莹的珠花。美得令人心跳。
佳人俏脸冰寒,对老孟丝毫不假辞色,只是对驭车的子鬼说道:“师兄,把车赶远些。”
老孟正沉醉在美色之中,马车就猛地开动,带得他身子一歪。
孟大人老实的坐了下来。老孟从侧面正好能觊觎到美人耳下一段白皙的脖颈。
孟义山老着脸皮开口说道:“阿丑妹子,那天雪后一别,我真是对你想念得紧。”
邙山双鬼一出现,他就猜到必然是有事发生。只是没想到被堵在花月楼门口,会面地点的错误,严重败坏了他在阿丑心中的形象。
美人的脸上还是冷若冰霜,语气平淡的对他说道:“一个月后,我师傅要约卢家的卢九渊比武。”
“什么!”老孟诧异的喊出声来,鬼祖谢无忧要挑战卢家的剑神。邙山掌门人与卢家家主的长兄,这两个人所代表的势力难道要发生冲突?
孟义山惊诧过后,心里已经飞快的在想着各种可能。
这个消息由不得他不慎重,洛阳卢家如果产生动荡,直接会影响到武林的局势。邙山和卢家如果交恶,光是坐山观虎斗带来的好处就让他高兴万分。
老孟想着这件事,好半晌也没说话。阿丑也没打扰他,就在一旁注视着这个可恶的男人,她发现正经起来的老孟,颇有几分威严的样子,作派很有男子气概。
可一想到他出入青楼,就让阿丑又气又恨,暗自咬牙,颇想砍他几刀。
子鬼驾御着马车走了一会,避开了人流较多的大街,把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巷口。
孟义山身躯一震,他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鬼祖为何找上了卢家?”
车外的子鬼接话道:“我派经营的商号和各种买卖,一直受少林寺和一些白道大豪的打压,”这次少林寺触怒伊王朱瞻隆,少林的势力必然要退出洛阳,这是邙山崛起的一个机会。”
子鬼的语气十分无奈“我派准备趁机扩展一些生意和商号,要想在洛阳占住脚,就必须得到卢家的支持,可是他们不想让邙山的势力插手洛阳,拒绝与我们合作。”
“自己能吃的,凭什么给别人沾,你想吃就得去抢!”老孟一派山贼论调,出言煽动。
子鬼心下十分同意老孟的论调,说道:“所以师父才要和陆九渊比武,彼此约定,胜则卢家出让三成的生意,败则邙山退出洛阳。”
老孟嗤之以鼻,“你们就是赢了,有管买卖的人手么?还用卢家老号里的人?不怕他们搞鬼?三成的生意!卢家只要把买卖再起新号,靠着老主顾和积累的人脉,不出二个月就能收回,再把你们挤兑得关门大吉。”
孟大人并不看好邙山派的前景,他心想“任你鬼祖谢无忧武功盖世,邙山十二鬼个个都是高手,也没法在洛阳立足,这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卢家也不是地头蛇。是白道大豪。”
不过老孟到是颇想见到两家决斗,卢家如果输了比武,江湖威望上的打击会十分沉重。到时他可以痛快的在一旁棒打落水狗。
老孟的一番话,让阿丑的脸上有了一丝忧色。
背靠马车的子鬼眼中精光闪烁,思虑着孟义山所说的情况,生意上的事,确实靠武功解决不了。
赢了没有预期的好处,输了更是声望和势力上的双重打击。江湖人无信不立,邙山如果比武失败,就必须依约退出,没法再沾手洛阳的买卖行当了。
子鬼却并不气馁,他这次来见孟义山,就怀有与此相关的目的,他淡笑着问道:“孟大人!如果这三成生意由你来接手呢?你我双方可以共同打理,利益均沾。”
把收益让出一部分给孟义山,拉老孟入伙。得到他身后官府背景的全力支持,邙山派就有机会和卢家抗衡。
“我接手?”孟义山咧嘴笑道:“老子是朝廷命官,不赚那些升斗小利。”他拒绝帮忙。
老孟狡猾的很,根本信不过子鬼的话,虽然他乐于看到卢家的势力受挫,但天知道让邙山派在洛阳立足之后,他们会不会再反过来联合卢家对付自己。
照邙山以往的行事作风看,此事大有可能,双鬼先与叶家合作牟取私盐的利润,叶家败亡后又想和卢家一起做生意。现在双方反目,便来拉拢自己,实属有奶便是娘,极为不可靠。
见老孟戒心十足,子鬼带着些怒气说道:“这么说,等闲的生意还入不了大人的眼了!”
“没错!”孟义山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
子鬼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无波:“孟大人既然惯做大事,现在我派有一笔买卖与你商量。”
老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眼神询问的看向子鬼。
“师妹,把东西拿给孟大人看看。”子鬼对一直静声不语的阿丑说道。
阿丑的神情还是那样冰冷,她将纤手轻抬,自袖底拿出一个青色绣花的丝囊,重重的拍在了老孟的手上。
孟义山见美人还是对自己心存怨气,不禁有些意兴索然,随手将那丝囊打开一看,眼神不由得一亮。
手中的事物是一方玉佩,由一整块羊脂美玉精心雕琢而成。青色的玉面上刻有九龙盘徊,每条龙的身姿都栩栩如生,鳞须爪甲一丝不苟的被细划出来。最难得的是每一刀刻痕都是顺应玉石的肌理刻出,刀功之巧,浑然天成。
九龙佩触手温润,孟义山把玩一阵,抬头对子鬼说道:“这九龙佩看着满值钱的,要卖多少银子,开个价吧。”
老孟心想,“只要阿丑妹子能对老子笑一下,你就是要一千两老子也认了”
“九龙佩就送与孟大人了,还请大人收下。”子鬼轻描淡写的说道。
“无功不受禄,子鬼兄弟真是让我难做啊。”
孟义山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如果还是为了卢家那件事,这九龙玉佩就算再名贵,怀有戒心的老孟也绝不会收。
子鬼微微一笑,说道:“这次除了九龙佩,我们还带来了四只蓝田夜光杯,请大人一并看看。”说罢他张开车帘,翻开马车侧面的一块壁板,取出一个锦盒。
盒盖一打开,四只色泽翠绿,玲珑剔透的小玉杯呈现在眼前。杯壁其薄如纸,看上去十分精巧。
只听子鬼介绍道:“此物是选上好的蓝田玉琢磨而成,在月光下对饮,杯中酒明映如水,酒浆泛出夜光,算得上是一套奇珍。”
先前九龙佩还好,再加上这夜光杯,两样奇珍让孟义山心动了,他没兴趣收藏这些玩意,只是看那九龙玉佩难得的好刀功,又很祥瑞,如果拿去献给伊王朱瞻隆,岂不正好。
至于夜光杯这种奇巧之物,老孟正想筹措一批价值不菲的珠宝珍玩,一起交给薛景忠薛大人,准备借老大人回京述职之便,替他行贿当朝权贵,大作一番人情。
光会赚钱不行,还得会使钱,京城有了关系网,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先一步知晓。好好经营一下朝廷那边的关系,日后无论伊王是成是败,他也能留下退身的余地,免得一条夜路走到黑,把自身陷入死地,老孟狡诈的想着。
孟义山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谨慎的问道:“这两样东西是从那弄来的?”出于邙山的邪派背景,他敢担保这两件奇珍来路绝对不正。
既然有意收购,就不得不把它们的来龙去脉搞个明白,以免留下隐患。心道别是杀人越货得来的贼脏,背后有苦主等着。过问来路,虽然可能会触及到对方的忌讳,但也不得不问出口。
子鬼表情神秘的一笑,“这些都是晋朝司马氏宫中之物。”他伸出手指了指地下。
“你们掘了司马家皇陵!”孟义山目瞪口呆的说道。
司马家的几个国君都葬在北邙山,这九龙佩和夜光杯的出处自然就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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